哲漢 13
然後他抬起頭揉著撞紅的腫包,結長的指節飛快在搜尋欄內輸入關鍵字。
「自己的另一半如果是明星怎麼辦?」
「醒醒吧你的另一半是左手。」
「夢裡什麼都有。」
「沒圖說個小雞三八。」
好的,謝謝大家,看來此路不通。
沒有人可以回答他也合理,畢竟他甚至無法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一個人。
他也沒想過自己會從夢男順利轉職為夢真男,可是現實生活總不比夢美好,和當紅偶像在一起的生活,什麼都很多。
幸福快樂鐵定是多的,但伴隨而來更多的是顧慮、是無奈、是一天天的落寞,是無止盡的盼望和思念。
當他們還只是朋友,他可以大方參加簽售、他們可以去遊樂園、也可以就這樣在咖啡店無所事事,友誼成了最大的金鐘罩,兩人反而堂堂正正。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他們在一起了。
因為是情侶,反而更綁手綁腳了。
先不提他們想和對方有肢體接觸的慾望,就算只是什麼都不做的單純走在一起,兩人都會因為關係改變而不自覺的心虛。所以慢慢的他們出門不再像過去一樣並肩,原本只有一人戴著的鴨舌帽變成兩頂,一前一後落下了不遠卻不近的距離。
不僅如此,當時間一長,越來越多人在紅薯附近遇見淨漢,流言一傳十十傳百,不過多久咖啡店也因此湧進大批蹲點的粉絲。在外的所有權被剝奪,他們就像所有不能見光的地下戀情,約會盡量選在深夜、地點只能待在家。
對勝哲而言,其實在家沒有不好。
他們吃飯、玩鬧、做愛、相擁,一切都很好。
唯一不好的是淨漢面對這一切,卻常常愧疚的眼神。
背負著偶像的光環,他已經很不自由了。
本來以為和他在一起,自己能成為他呼吸的一隅天地,可是他卻好像扛起了兩人份的掙扎,為了盡力維護這個逃出口,反而更窒息了。
如果夢醒還能重返現實,那已經生活在現實裡,還能逃去哪裡?
x
從早上一路忙到向晚十分,下一個行程總推著他像個陀螺般空轉,手機裡的訊息他看見了,卻連一句回覆的時間都擠不出來。
明明踩在同一塊土地,卻好像有著比起跨海還要更大的時差。
當勝哲興高采烈地和自己分享當下的喜悅,等他終於看見的時候,所有情緒都已經被時間沖淡;當他帶著關心問候自己有沒有吃到當下該吃的那一餐,等他忙完回過神,已經是要吃下一餐的時候。
就像沙漏裡的淺棕碎細,隨著時間一點點往下流,越積越多的是無能為力,上方無法阻止流逝的,都是兩人珍貴心意的點點消磨。
好不容易結束眼前的拍攝,走回休息室的途中卻被後方叫住,匆匆迎來的工作人員遞給淨漢兩張公關票券,紙面寫著大大的影廳和電影名稱。「我們和這部電影有合作,如果不嫌棄的話和朋友找時間去看吧!」
這不是勝哲一直心心念念想看的那部電影嗎?
應聲道了謝,淨漢拉上門,抵著門邊立刻掏出手機。
「店長,今天晚上我們去看電影吧。」一邊打字一邊查著場次,職業病下的視線幾乎立刻飄向最可能無人的時段。
「不過我們只能看午夜場的⋯⋯」
「沒關係!午夜場很好!」
將手機通知調到最大聲就怕錯過的勝哲瞬間已讀,畢竟如果耽擱了,下一個已讀又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見著淨漢傳來的訊息,他臉上終於揚起大大的開朗。
難得能和一般情侶一樣在電影院看場電影,光想像都足夠讓他幸福。
「那今天⋯⋯可以出動店長車嗎?」
「當然。我等等整理完就去接你。」
「嗯,那我們等等見。」
「漢啊⋯⋯」
掛掉電話前,他聽見他這樣輕聲喊著。
「我好想你。」
所以搶在勝哲開口前,他先說出口了。
「好想好想你,我的男朋友。」
「還是⋯⋯我別收了,現在就過去?」
「可以嗎?」
「是你,就沒什麼不行的。」
你一定不知道,我比你想像的,更想見到你。
x
小眾電影又是午夜場,本來就人煙稀少,他們雖然一前一後進了影廳,卻終於有機會不避嫌地坐在一起;位置特地選在靠角落的最後一排雙人座,同一廳的觀影者稀稀落落,大多都被工作人員安排在不同角落,即便是最近的,也相隔他們數排座位。
燈光很快地暗下,淨漢的右手輕輕牽上勝哲的左手,然後勝哲手一翻,便牢牢把略為寒涼的掌心暖暖燙進自己的手心。餘光看見他拿下慣常用來遮掩的帽子,眼光被螢幕投射的亮意映的明滅,淡淡的笑勾在唇邊,寫著和自己一樣的滿足。
熟悉的香氣竄進鼻息,勝哲明明想專注在劇情,卻發現他膨脹的心意總使自己不由自主分神,他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見面了。
瘦了嗎?這些日子都有好好吃飯嗎?
忙碌嗎?也像自己一樣惦記著對方嗎?
想親眼見他安好,想親口聽他回答,戀愛裡最微不足道的日常,卻是兩人得來不易的珍藏。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即便是一幕幕正在上演的劇情,都成了配角。
勝哲輕輕抬手撫上淨漢的頰轉過,唇與唇暈上了彼此的熱氣,卻還沒有相碰。
「吻我。」他說。
他的心上人,總用這種方式要他對他證明著愛。
於是淨漢長睫閃動,下一秒再向前了些,渴求的愛也因此有所得證。
將卡在兩人中間的礙事扶手往上抬,摟上淨漢的肩帶他進懷。
「我好想你。」輕如鴻毛的低喃只降落在有心人耳際,勝哲一遍遍吻得更深,偶爾放淨漢喘息,隨後又繼續吻上。
屬於影廳絕佳的音響發揮功效,在黑暗一同協助掩飾之下,他們終於有短暫的時間,可以愛的放肆張揚。
x
「不好意思,請問是尹淨漢嗎?」
電影播畢,燈光才剛亮起的剎那,原本貌似坐在另一側兩個年輕女子便悄悄來到他們身邊,囁嚅問道。
兩人本已經預料到即將散場而略微拉開距離,在突如其來的問候之下,勝哲幾乎是立刻甩開他們原本甚至只剩邊際相觸的手,從包包裡拿出帽子和口罩,將自己一五一十地藏起。
聽淨漢隨意與粉絲問候了幾句,他們雙雙起身就往停車場走。
看著走在面前的纖細背影,又將視線移向剛剛反應過度的手邊,握緊了拳,裡頭是自責,也是苦澀。
就這樣抽開,他⋯⋯也會受傷的吧。
可是不管捫心自問多少遍,他都無法釐清當時下意識的舉動是為了保護淨漢,還是為了保護自己。
原來,或許更害怕曝光的人,不是淨漢,而是他。
站在機車前遞過安全帽,兩人之間的氣氛明明混雜著尷尬和糾結,卻又沒人願意將局面說破,於是擰著掖著,最後勝哲只擠出了一句。「回你家還是我家?」
「送我回我家吧,明天一早還有行程。」
「⋯⋯嗯。」
深夜颳過身邊的風有些刺骨,淨漢瑟縮在勝哲出發前替自己披上的寬大外套裡,只是一路沉默。
他⋯⋯很害怕吧。
是該害怕的。
畢竟如果和自己扯上任何一點緋聞相關,不僅僅是他,甚至會影響到他周邊所有的人,惡意和騷擾會朝他鋪天蓋地而來,他平靜愜意的生活,從此之後只會剩下泥濘和髒污。
明明都懂的,卻還是受傷了。
是他自私將混亂帶進他的生活裡要他接受,可是看他害怕卻依舊被這個事實而劃傷的自己,真是⋯⋯差勁極了。
坐在曾經飛揚的機車後座,淨漢輕輕將頭靠在面前厚實溫暖的背,心緒卻複雜難解。
x
一室舒適恆溫,高級床墊上被柔軟包覆的人影卻滿身沁出了汗。囈語掙扎,朦朧驚醒,淨漢坐起身,曲起腿將自己埋進了掌心之間。
從事這個壓力過大的行業,惡夢本是日常。
可是剛剛的夢裡,只有崔勝哲,和一句句讓他無力反駁的椎心針扎。
他記得他問他為什麼要逼他承受這一切,也記得他滿眼掙扎的看著他的生活分崩離析,他眼睜睜看著他們越愛越痛苦,甚至記得他最後背對著他拋下的那句我不要你了。
他⋯⋯不要我了嗎?
可是我除了他,沒有別人了。
鼻尖一酸,他不管不顧身上還穿著睡衣,抓上錢包和手機就往門外奔去。隨手攔下車,念了一串早就已經熟記在心的地址,即便這是夢,他似乎都無法承擔任何一點點的風險。
「喂?」
「你⋯⋯還沒睡?」在勝哲家樓下,抬頭看著床頭燈的昏黃映上窗,淨漢拿起手機撥了號。
「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
「怎麼打給我了?」
「沒什麼,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現在聽到,好像就可以睡覺了。」
見那盞燈也跟著話語落下而熄滅,淨漢淡淡勾起嘴角。「你也要睡了吧,好好休息。」
本就也心事重重的勝哲半倚在床邊無法入睡,聽見鈴聲響起已經有些驚訝,看見通話人之後,思緒更是陣陣紛亂。
聽他語氣分明不太對勁卻想急著掛電話,還想繼續追問的同時,尖銳的救護車聲響徹窄小的巷子,勝哲在話筒的這一邊和沒有話筒的另隻耳邊,卻聽到了一樣的回音。
「你在我家樓下?」幾乎是立刻跳起身推開窗,果然看見單薄的身影就這樣傻傻站在路燈光輝之間。
「等我。」
三步併作兩步他跑下樓,開了門,奔向他面前。
「你怎麼來了?」
「為什麼只穿這樣就出門了?天氣涼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看著急得連拖鞋都穿反了卻還記得替自己捎上一件外衣的愛人,又想起夢裡被拋棄的刺痛,淨漢喉頭緊縮,只覺下一秒眼淚就要墜落。
低下頭他眨了眨眼讓水氣快點化開,清了清喉嚨,故作沒事。
「之後演唱會開始就會很忙,趁有時間的時候多看看你,現在也看到啦。」
「你趕快回去睡覺,很晚了。」
「我送你?」
「不用,計程車還在巷口等呢。那我走囉。」
看著嘴上說是想來見他,卻始終沒有抬頭望向自己一眼的傻瓜,勝哲知道他或許和他一樣,有著相同的不安。
「漢⋯⋯」
開口輕輕叫喚,他長手一拉將那個逐漸遠離的身影扯回懷中,從背後摟住。
深深埋進他的頸窩裡,沐浴乳的馨香混進夜晚的霧氣,他放不開手,卻也知道自己帶著不安,總無法真正抱緊。
可是怎麼辦,當他在他懷裡的時候,他還是像當初一樣心動不已啊。
將淨漢輕輕轉過身,勝哲一低頭便吻住了那張欲言又止的唇。
老舊公寓的燈泡一閃一閃,好似想替他們藏起愛,卻又像他們一樣,藏不住愛。
x
똑같은 곳을 또 헤매고 있어
又回到同樣的地方 無數次的徘徊著
모든 게 다 낯설게만 느껴져
面前這一切 卻好像無比陌生
이제는 정말 끝내야 될까 ?
真的⋯⋯走到該結束的時候了嗎?
글쎄, 잘 몰라, 나도 잘 몰라
或許吧 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또 눈물이 흘러
眼淚又再一次落下
뭣 모를 눈물이 흘러
不知為何地次次落下
예전의 너와 나 그리운 걸까 ?
是想起以前的我和你嗎?
글쎄, 잘 몰라, 나도 잘 몰라
或許吧 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 SEVENTEEN 〈I Don't Know〉
x
夜色深許,相擁相吻的兩人此時此刻只剩凝望彼此而生的光,卻沒有看見對角街邊正微微閃起的白色閃光。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