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漢 8( Triple ver. 3 )

〈 PART 3 〉

「淨漢,一街 7 樓那戶又叫外送了,再麻煩你一樣送兩杯冰美式,謝啦。」


又來。

這已經是三天內的第 13 次了。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再見到那張臉。



自從那一夜過後,數個禮拜他都沒有在夜店再看見勝哲或是那名女客。


從他得知女友劈腿的那一霎那眼中的空洞,淨漢知道他不過多久就會跟她對峙,然後他們會分開,然後⋯⋯都不關他的事。


順手做了一次好人、甚至賺到了一炮舒適的性愛,對淨漢來說本是一樁美談。


直到他在一街 7 樓重新與他相遇,一切都開始荒腔走板。



晚上是 Triple 的紅牌酒保,白天是小咖啡店的咖啡師兼打雜外送,一直以來這樣子的身份都沒有帶給他任何麻煩。


那天他一如往常接到老闆指令,做好兩杯冰美式之後便來到了指定的住家。捧著咖啡按下門鈴,等待的時間他四處東張西望,畢竟這個社區是他一直嚮往的高級住宅,不僅公設好、更是令人垂涎的一層一戶,終於有機會能藉外送之由參觀裡內,他自是新奇。


眼前看起來是新搬來的住戶,門口堆著些空紙箱,地上也還鋪著防刮傷的泡棉護墊。


「真好,可以搬進這種地方。」

正在心裡默默羨慕著,他聽到大門被拉開的聲音。


「哈囉您好,兩杯冰美式在這邊,付款方式收現金或信用卡,要怎麼結帳呢?」回過頭,盈盈笑臉在看清面前人時瞬間零度凍結。


「是你?」

「是你?」


兩個人異口同聲,臉上難看程度不相上下。

然後「啪」的一聲,勝哲毫不留情地直接將門甩上。


他剛剛是⋯⋯甩了我一臉門嗎?

淨漢不可置信地變成囧漢,下一秒便直接將手指對上門鈴就是狂暴亂按。


要比沒禮貌,他怎麼可能輸。


「崔勝哲,你咖啡不要了嗎!」


然後「啪」的一聲門又開了,一隻長手伸出,迅速搶走他懷中的兩杯飲料,然後門又關起來了。


「欸!給我錢啊!」


「還敢跟我要錢?識相就自己請我吧。」勝哲的聲音從門後冷冷傳出,之後任憑淨漢再怎麼叫,都再無聲響。


⋯⋯。


行,兩杯咖啡當作拆散一對怨偶的代價,也算划得來。


於是他自掏腰包抓出紙鈔,放進工作袋裡,意味深長地回頭看了一眼,便轉頭離去。 


從他的反應來看,他以為他們對彼此都有拜託再也老死不相往來的念頭,卻在接到下一個、下下一個相同外送地址時,淨漢第一次有了想哭的感覺。


不知為何成了歹戲拖棚卻不肯完結的八點檔,戲名就叫做他的 7 樓地獄。



「哇,淨漢,一街 7 樓短短幾天叫了這麼多單,他一定很喜歡你做的咖啡。」


呵,何止喜歡。

這幾天他賞他的閉門羹已經多到淨漢可以背出門上雕花的花瓣數量。


「老闆⋯⋯我們可以不要再接 7 樓的單了嗎?」苦著一張臉,他問道。


「為什麼?怎麼了嗎?」第一次聽到淨漢提出這種要求,老闆倒很是驚訝。


「沒有,開玩笑的⋯⋯我去外送了。」

總不能說他對他懷恨在心。

淨漢牙一咬,又再度走上這幾天已經過於熟悉的路線。


和他說清楚吧。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來到門口按下門鈴,按照慣例大概數到五的時候會有一陣掌風出來掃過咖啡並遞過紙鈔。


只是這次數到了五的好幾個倍數,門才悠悠被打開,裡頭的人稀奇的穿著睡衣,步伐緩慢地接過咖啡。


收錢的時候他的手不經意地擦過淨漢,異常的溫度滾燙的嚇人,他下意識握住他,再次確認。


「你怎麼了?」淨漢看著眼前面色蒼白、額上還盜著汗的男人,擔心脫口而出。


「不關你的事。」


「那你就不該在這種時候還叫我來。」


這個時候淨漢說了什麼,勝哲已經無法理解,只覺面前一陣刺眼白光,下一秒他便失去了意識。



好不容易把男人架進房內躺下,淨漢抹了抹額,眼下的狀況實在太令人無言。


勝哲不用多說正在發著高燒昏迷不醒,而他現在好死不死就在病人面前。

有兩個選擇,一是就這樣放著他,最多幫他倒杯水放在床頭;二是留下來照顧他。


以他的個性,絕對不會選第二個。


盯著那張病容,緊閉的眼下有著深深的黑眼圈,距離那一夜也不過幾個禮拜,他的臉頰已經有著明顯的消瘦。


即便如此,他也不會選第二個。


身一轉,他不經意地瞥到最靠近勝哲的床頭櫃,只有一個半開的紅色小絨盒,裡頭兩個物事正隱隱折射出淡淡的光。


嘆了口氣,沒有省到錢啊。

他拿起手機撥打第一通屬於白天早退的電話,接著,他打了第二通屬於夜晚的請假通知。


去到浴室擰了濕涼的毛巾,淨漢坐在床邊,輕輕擦去勝哲臉上淌滿的汗水。


手指拂過他的眉、眼、鼻翼和好看的唇,「⋯⋯為什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壓著嗓子怕吵醒勝哲,語氣裡有著無奈,也似乎藏了些難以言喻的心疼。


這是第一次,他對自己那天的決定有了動搖。


隨後他走出房,放眼望去客廳除了些內建的大型傢俱之外,其他的裝飾幾乎什麼都沒有,只有還堆在角落數個未拆封的搬家紙箱;更別提廚房,地上的垃圾袋裡有滿滿的咖啡店塑膠空杯,冰箱裡躺著幾瓶孤單的礦泉水和酒罐,其他跟客廳一樣空無一物。


搬進來都已經幾天了,卻絲毫沒有任何一點生活的痕跡,也難怪屋子的主人現在會病倒在床。


他根本沒有在生活,只是勉強活著罷了。

只不過現在可能連活著都剩殘喘。


淨漢站在屋子中間,又嘆了口氣。

隨後拿起手機點開外送平台,叫了些能夠快速抵達的基本食材和藥品,拿到之後便著手開始打理一切。



等勝哲再度轉醒,窗外已經無光。

拿下額上還微涼的毛巾,他坐起身,卻吵醒了身邊正打著盹的淨漢。


「醒了?」他伸手摸上了他的額,還有些熱。


「吃點東西,你要吃藥,不然燒不會退。」

「乖乖等著。」


淨漢起身走出房,隨後便端了一托盤回來,上面有著熱騰騰的粥、運動飲料、水以及藥。


「拿好,你應該可以自己吃吧。」拿起粥正要遞給勝哲,他隨口問了句。


「不行。」

病人一點都沒有想接過食物的意思。


淨漢深吐了一口氣,認命拿起湯匙,一小口一小口吹涼後餵向他。


「你做的?」嚐到味道後,勝哲眉一挑,眼神有些亮起。


「怎麼可能,當然是買的。」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說謊,只是潛意識就不想讓他知道。


「也是。」聽到答案,勝哲眼中的微光又再度暗下。


然後兩人都沒有再多說話,只是一人餵、一人吃,一人給藥、一人負責吞。


很快的托盤上的東西都已經淨空,淨漢將空碗盤端去水槽後便走回房,來到勝哲床邊。「那你多休息,我先走了。」


「等等。」

勝哲手一拉上他的,制止了他的腳步。


「可不可以⋯⋯再陪我一下?」

「一下下⋯⋯就好。」


「⋯⋯嗯。」遲疑片刻,面對眼前疲倦蒼白的臉,他也說不出拒絕。


得到允許的勝哲,施力一拉,便將淨漢扯上床牢牢擁住。


「欸⋯⋯陪你也沒說可以讓你抱⋯⋯」柔柔軟軟的抗議,勝哲壓根沒有當作一回事。


「之前不是很大方?現在連抱都不行?」頭靠在淨漢髮頂,勝哲輕輕閉起眼低聲呢喃。


兩人沉默了會,勝哲再度緩緩張開眼睛,面前卻一片模糊,無法對焦。


「那天之後,我們就分手了。」


淨漢沒有開口,只是默默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然後就找房子、搬家、然後到今天。」

「你知道嗎?從頭到尾,她只在乎我為什麼會知道。」

「她說她很抱歉,是她對不起我,可是她卻隻字不提她究竟愛不愛我⋯⋯或是她有沒有愛過我。」


「最後我請她不要再跟我道歉,因為我也同樣背叛了這段感情。」


「我以為她會生氣、會崩潰,會問我為什麼要這樣子對她。」


「⋯⋯我寧可她這樣逼問我,也不要她臉上頓時佈滿的情緒是鬆了一口氣。」


淚水的濕氣沾上了淨漢的髮,他聲音暗啞哽咽,一如往常的乾淨,卻是純粹的悲傷和痛苦。


「為什麼⋯⋯當初要跟我說?」

加重擁抱的力度,他的雙手緊緊勒著他的腹,淨漢甚至快要不能呼吸。


「如果你不跟我說,我或許就不會發現,現在也不至於淪落到這種地步。」


如果確信自己的決定沒有錯,就有反駁和嗤之以鼻的底氣。

只是就連淨漢自己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他為什麼要跟他說?

為什麼要把所有人都推下深淵?


沒有阻止勝哲,他只是輕輕將自己的手覆蓋在其上,就像怯生生的小兔正在探求主人的原諒。


「你看起來,很喜歡她。」

「我⋯⋯不想要你的愛變得不值錢。」

他終於開口,褪去平時的輕浮,過於囁聲的像即將消散在夜色當中。


勝哲聽聞低頭,強迫淨漢與自己四目相交。

對上那雙眼,淨漢看見一顆破碎的心,還有因為自己無心的發言而更無地自容的自尊。


「那愛誰是值錢的?」


「如果我不在乎被浪費,是不是就能夠繼續愛了?」


他的眼淚越發狂亂地落下,話語顫抖不堪,就像隨時會潰堤的孩子,任誰瞧見都會揪疼了心。


「崔勝哲⋯⋯你冷靜一點。」


「如果我給你錢,你願意愛我嗎?」

「你願意愛我嗎?」

「我不值得被愛嗎?」


他埋進淨漢的頸窩,淨漢忍不住伸手環抱面前瑟縮的男人,撫上他的背一遍一遍的哄著。


感受他在懷裡的抽咽,這是淨漢第一次在自己背德放蕩的人生裡,感受到細細碎碎的不適攀上心頭。


他知道,這種情緒可能就叫做後悔。


沒來由的,就像當初他不想再看他被欺瞞,今晚,他想盡自己所能的補償他。


手一伸,他取過邊桌的絨盒,掀開蓋子,是一大一小、款式低調卻精緻的鑽戒;拿出大的,他拉過勝哲的左手,輕輕戴上了他的無名指。


「不用給我錢,我也願意。」抬頭輕輕吻去男人臉上的點點淚光,淨漢拿起小的,戴上自己的左手無名指。


他的指節本就細緻修長,尺寸就像天造的一樣合適。


「你⋯⋯願意?」

「我願意。」


他摟上勝哲的頸,將自己貼近他,唇靠上他的,一聲聲真心又迷亂的道著歉。


「你⋯⋯不要愛我,愛我一樣不值錢⋯⋯」

「但我,可以試著愛你。至少今晚,我會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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