珉佑 １５
「好，沒關係，我來。」珉奎接過病歷簡單翻閱著。
已經三年了，他早就不是當年的實習醫生，而是正式的住院醫生。
摸了摸口袋確定慣性隨身攜帶的棒棒糖還在，「太好了。」他想著。
棒棒糖的魔力無遠弗屆，就算是黑道大哥也不能抗拒，更何況是一般人？
想起曾經躲在停車場偷抽煙的人、想起怕打針所以討著大腿掐的人，珉奎淡淡漾出了笑，默默在更心痛之前阻止自己再繼續想下去。
推了推眼鏡，珉奎正準備要去簡單巡房，卻被護理站正探頭的另一位護理師叫住。
「金醫生！我一直覺得你的眼鏡很好看，想問問看是哪裡配的？」
「不過醫生你近視幾度？我最近看醫生才發現有點假性近視，想去找副好看的眼鏡配個藍光鏡片，護眼一下。」
推了推眼鏡，就像那人老是做的動作。
「這個嗎？我沒有近視，這個只是裝飾而已。」
「裝飾？可是我看你這三年來天天戴著啊？」
「嗯，裝飾。」
「很好看吧，它戴在別人身上其實更好看，我是跟他借來的。」
「那你能幫我問問看你朋友是在哪裡配的嗎？」
頓了頓，珉奎只是笑了笑點點頭，然後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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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我看你這樣又高又帥又年輕，啊你是有沒有女朋友？」
「我女兒在國外唸書回來的，很漂亮，可以介紹給你啊！」
一如既往地被住院的長輩纏住，類似的戲碼總是層出不窮，幸好他早就有解套的方法。
「我已經訂婚了，阿姨不好意思啦。」
「是喔，好啦那沒關係。啊不過你們為什麼訂了婚還不結婚？」
「因為我還在等他答應啊。」
「叫他要好好把握，不然你這麼優秀，很多人想要內。」
忍俊不住，珉奎噗哧一笑。「好，謝謝阿姨，我會轉告他的。」
出了病房，珉奎轉進樓梯間，背輕靠上牆，掏出口袋裡的手機點開一直置頂的聊天室。
「今天又遇到了一個要推銷女兒給我的阿姨，但我有跟她說我訂婚了喔。」
「阿姨還要我轉告你，要你好好把握我，不然我這麼優秀很快就會被別人搶走了。」
「哥，你什麼時候才願意答應跟我結婚？」
「我還在等你，一直在等你。」
斂下眼，他呆呆盯著螢幕，已讀標示沒有出現，他已經習慣了。
無奈勾起嘴角，珉奎退回主畫面，看著那人拿著仙女棒笑得燦爛開懷，手柔柔撫上螢幕裡他的臉頰來回摩挲著。
「全圓佑，今天也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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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你們知道醫院樓下最近常來一個看起來想鬧事的混混，臉超兇，超可怕的嗎？」
「我剛剛上來的時候才看到他又在那邊了啦吼唷。」
「對，我也有看過！！！！！」
「而且他是不是每天都差不多同一個時間來？」
「剛好跟我下班時間撞到啊，我每次經過都只敢快步走過，超怕跟他四目相交，感覺會被打欸。」
「不知道是不是醫院哪個病人欠債？」
「追債還追到醫院來嗎？他們怎麼這樣沒心沒肺。」
「應該⋯⋯不可能是我們的醫生吧？」
「欸，拜託，醫生還欠債的話也太誇張了吧？」
在員工餐廳裡，此起彼落的紛紛有人討論起醫院近期的怪談。
「金醫生，要下班啦？」
珉奎剛好途經，就被一桌給喊住。
「嗯，差不多了，病人再麻煩你們，有問題隨時 call 我。」
「好啊沒問題，不過醫生你這個時間下班的話，會遇到門口那個可怕的混混欸，你有看過嗎？」
「啊⋯⋯？」
腦子飛快想了一輪大門口有記憶的面容，符合的應該也只有一個。
「喔，有啊，我有看過。」
「我剛剛看到他現在又在那邊了，好可怕。」
「不然我今天去跟他溝通溝通，叫他不要一直站在那了。」
「？！？？！？！？」
「醫生那是你認識的人？」
護理師們各個捂著張大的嘴，一臉不可思議。
「嗯，他是來找我的。」
「那我就先走囉！」用指尖敲敲桌面，珉奎點了點頭示意後就往大門走去。
「欸⋯⋯金醫生不會真的欠債了吧？」
「好像是欸⋯⋯不然他怎麼會說那個混混是來找他的？」
「蛤，那這樣他還要叫他離開的話會不會被打啊？」
「天啊，我看金醫生一表人才，沒想到他是會欠債的人欸⋯⋯」
於是當一桌知道了珉奎欠債的事，沒過多久除了當事人之外，整個醫院都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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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了立領，珉奎大步流星的往出口走去，只是還沒走近，就已經感受到寒颼的逼人冽氣。
其實他本來很喜歡冬天的。
只是自從愛上了一個怕冷的人，他便不再希望冬季一如既往地那麼漫長。
因為沒有結果的等待，實在太過逼人。
他想起那一包包空掉的菸，一支菸、一整天，用他曾經教他的方式，一口口抽著他身上的氣味，希望裊裊白霧繞著他的無止盡的盼望，能飛向更靠近上天的心願；這樣或許他終不間斷的祈念，就會有可能靈驗。
珉奎從小到大並不覺得自己是特別幸運的人，很多發生在他身上的所謂好事，都是靠努力一步一步得來的。
只是當面臨快要失去他的那一天，他真的真的好希望這世界上有所謂幸運、有所謂神明。
只要他回到他身邊，即便要用這一生所有的美好來換，都值得。
珉奎再清楚不過。
如果懷中再也無他，即便往後都是陽光明媚，在他眼裡四季也終將成為永無止盡的寒冬。
幸好。
他用這一生的美好，換回了此生只想擁有的美好。
「全圓佑！」
迎向那個總半靠在門口的修長身影，珉奎笑開了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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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圓佑在手術室失去心搏之後，極為驚險的慶幸終於在最後關頭救了回來。
雖然救了回來，他卻始終昏迷不醒。
醫生說他一度心跳停止，雖然搶救成功，不過因為腦部曾經缺氧，能不能再醒來，或是醒來之後是否有任何後遺症，都沒有人能保證。
於是珉奎將自己一直以來未請的休假全都押上，當假休完了，就趁著所有工作空檔，天天寸步不離地待在他身邊照護著。
他知道如果他睜開眼睛沒有看到他，一定會很緊張的。
所以他要在這裡，等他清醒的那一刻，他就要在他面前。
從春夜晚涼，就這樣日復一日的等到盛夏蟬鳴。
他吃過他最喜歡的部隊鍋、蹲過他總是工作的堂口、偶爾回到家之後他再也不睡床，只是窩在他曾經躺過的地墊，抱著他留在衣櫃裡的衣服，眼前卻模糊的什麼都看不清。
那副碎裂的眼鏡在手術過後學長轉交給了他，他拿去重新復原後一直小心翼翼的放在床頭櫃。
「早知道⋯⋯我就不要把什麼世界送給你。」從眸裡滾出的水珠滴滴落在床單上，瞬間就浸濕出小塊小塊的暗色。
「你不是說，你們很文明的嗎？」
「你不是說，你們最重承諾的嗎？」
「不是約好，每個晚上都要一起吃飯的嗎？」
「不是約好，不管怎麼樣都會回到我身邊的嗎？」
「全圓佑，我不准你食言。」
「你不要食言，好不好？」
「就起來，看看我好嗎？」
「看看我，正這麼痛苦的活在沒有你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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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氣溫依舊燥熱難耐，但室內恆溫總定在他最喜歡的 28 度。
終於來到末夏，這天心電圖的異常波動讓珉奎抬起頭多注意了會。
夕色斜斜從窗外灑進，將圓佑已經長了些的髮絲染上暖黃，然後順著光他看見他指尖輕顫，最後終於緩緩睜開了眼。
「你⋯⋯醒了⋯⋯嗎？」
幾乎是飛撲到病床邊，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他輕輕碰著他的臉龐，只想確認這一切是不是他太過於渴望而生的幻影。
久未開口的喉嚨乾啞萬分，圓佑發不太出聲音，視線也還有些模糊，可是他認得出面前的人。
「金⋯⋯珉奎⋯⋯」
這是他即便耗盡所有力氣，也要說出口的名姓。
「嗯，我在這，你醒了，終於醒了⋯⋯」
忍不住眼淚，珉奎牽起圓佑的手放在自己的頰邊，一遍又一遍的蹭，水光也一顆又一顆的墜。
「明天⋯⋯了嗎？」
「明天了。」
「全圓佑，你聽見了嗎，是我們約好的明天。」
「太⋯⋯好了。」聽見答案，圓佑輕輕牽起嘴角，然後再度沉沉睡去。
只是這次，他不會再睡那麼久了。
他還得醒來，跟他說他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夢裡有他和他，還有無數個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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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司機呢？不是叫回家等就好了嗎？為什麼要自己來？」將圍巾繫上面前人白皙柔嫩的頸，珉奎揉了揉他一頭亂髮，既寵溺又無奈。
「我自己回家的話，不就不能搭你的車車了嗎？」
「我不想給司機載，我想要給你載啊。」
圓佑蹭啊蹭的就嚕進了珉奎懷裡，兩人的手離得許近，正好過長的外套衣袖給了他們能夠偷偷牽起的躲藏空間。
「你今天很忙吧，又沒空回我訊息。」
「對啊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為什麼當老闆比我之前當混混還忙？」小貓這麼多年還是那個愛哭愛對路的小貓，張著嘴皺著眉苦哈哈的模樣讓珉奎只是再次笑瞇了眼。
「都是醫生的錯，你要補償我。」
「怎麼補償？」
「回家之後你要一整個晚上抱抱摸摸親親我。」
「確定只要這樣？不要別的？」
「還要誇我好乖跟好棒。」
「你好乖，你最棒。」
「那你要跟我結婚了嗎？」
「你一定要天天都問一遍嗎？」
「我等不及啊。」
「我等得及啊。」
「壞貓。」
捏了捏圓佑的鼻子，珉奎牽起他往車子的方向走去。
「你知道我剛剛聽護理師說，他們以為你是混混要來討債的，說你好可怕。」
「我就叫你不要來了吧，誰叫你每天臭著臉，都那麼久了大哥氣還是沒改掉？」
「我哪有臭臉，我只是沒有表情。」
「你不知道嗎，這樣才是專業的老闆臉啊，帥一波捏。」拇指和食指放在下巴比了一個七，圓佑滿意極了。
「而且今天還有人問你這副眼鏡是哪裡配的。」
「這就神奇了，醫生又沒有近視，到底為什麼一天到晚搶我眼鏡？」
「這是情侶配件啊，多好。」指了指圓佑臉上那副和自己臉上這副，珉奎頭抬得很高，不接受反駁。
「隨便你，反正我有新的，嘿嘿。」
舊的那副在珉奎臉上，圓佑臉上的是珉奎帶他去新配的，誰知道固執的小貓還是要選一模一樣的款式，才正好讓他情侶配件有成立的可能。
成雙的搭配是原因之一。
不過珉奎沒有說出口的，是那副眼鏡對他而言的意義。
為了能夠回到乾淨的世界，他的愛人曾經賭上了生命。
那副眼鏡，曾經映著他受的傷、他挨的苦、還有他的堅決和真心。
能再透過這副眼鏡看見面前笑盈盈的圓佑，對他而言都是提醒。
提醒他從此之後，再也不准讓他受傷。
往後餘生，他都會用加倍的愛，來豢養這朵長在他心尖最潔白的雛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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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到，這樣你會不會被同事認為你欠債啊？」窩在副駕的圓佑將臉埋在圍巾裡，毛茸茸的，說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嗯⋯⋯」
「有可能喔。」
呵呵，才不是有可能，是已經傳開了。
「但無所謂，如果是你，欠債就欠債吧。」
「反正討債不是你的老本行嗎？」
「欸，你不要一直舊事重提！」
「我現在已經不是了！我現在是金圓保鑣公司的老闆！！！」
「你真的不考慮換個公司名稱嗎？」
「這名字真的⋯⋯」很俗。
「這名字超完美的好不好。」
「你的金、我的圓、還剛好接了保鑣的保，湊成一對金元寶，超吉祥，頂讚的。」
圓佑伸出右手對珉奎比了個讚，然後踢著腿，哼哼唱唱。
餘光瞥見如此快樂的圓佑，珉奎總是打從心底由衷的感謝老天、或是上帝、或是任何攸關命運。
謝謝，讓他擅長的事能夠有所延續；謝謝，讓他健康的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更重要的是謝謝，讓他回到他身邊。
所以只要對象是全圓佑，欠債就欠債。
反正這輩子欠他的愛情債，他心甘情願用一輩子來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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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去風霜和一身孤傲，在街頭打滾的破爛少年，擁有了一雙藏滿珍視的目光。
披上責任和一件白袍，在血光前線的菁英醫生，總會有一人滿心疼惜的擁抱。
來日方長，他們終於有時間可以好好相愛。
走過昨天、活在今天、他們會一起望向充滿可能的明天。
無數個明天終究會堆疊成向陽而生的永遠，藏在曙光乍現的海際藍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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