珉佑 １５

〈 PART 3 〉

「金醫生，你的八道哥又跑不見人影了，這樣我們不能幫他換藥啊。」外科護理師抽空抓到東奔西跑的珉奎，一臉無奈。

「啊⋯⋯好，沒關係，我來。」對護理師點頭道謝，嘆了口氣，腕上的手錶顯示已經超過表訂的下班時間好一陣子，但沒辦法，當醫生早就要有沒有休息時間的心理建設，更何況他還隸屬於急診室。

犧牲奉獻的精神他是準備好了，不過他還真沒想到那人已經從急診轉到一般外科病房，居然還是那麼不聽話，甚至還鬧到那邊的護理師和醫師都紛紛攤手表示無奈。

珉奎按下電梯鍵，捏了捏眉心，誰叫他知道他在哪，卻又不能說。

當電梯門打開，停車場特有的地下潮濕味撲鼻而來，立刻讓珉奎皺起眉頭。

往前走幾步、再繞了個彎，果然有個頭上纏著繃帶、身上還繫著手臂吊帶的人，偷偷蹲在角落的吸菸桶旁。

「全圓佑，你又偷跑來抽菸？」

「你是不是真的討打？」

「我就跟你說過，這裡是醫院，更何況你身上有傷、腦震盪的部分也還在觀察，不能抽就是不能抽！」

三步併作兩步，珉奎彎下身瞬間奪過圓佑手中的白色細條，嘴上念念叨叨，神色有著極為認真的擔憂。

「就是知道裡面不能抽，所以才躲在下面偷抽啊。」拍了拍大腿，圓佑站起，目光左看右看的游移著。

「不是，醫生，你不懂。我們這抽久了，你突然要我不抽，嘴就真的很癢，啊抓一抓也沒用，比這些傷口還難受啊。」

「嘴很癢？」珉奎勾起嘴角，眼中卻沒有笑意。

他一步步往前逼近圓佑，敏銳察覺威脅的小黑貓卻步步往後，只是沒幾步後卻退無可退。

微傾下身和他平視片晌，珉奎便單手捂上圓佑的眼，另隻手的指尖輕抵在他唇際。

「張嘴。」深夜靜僻的停車場，他說的低聲，卻隱隱回音繚繞。

「不張，我明天就跟醫院報告你抽菸的事，即便你傷還沒好也可能會因為影響醫院而被迫轉院。」

其實對圓佑而言，轉院也不是什麼大事，可是只要面對珉奎，他平時的一身戾氣好像都懶洋洋地平平服貼在背脊，一點都沒有想張揚舞爪的意思。

呼息間傳來他掌心淡淡消毒水的氣味，暖暖熨燙的溫度很是舒服，沒有太多掙扎的他決定乖乖聽話，雙唇才剛微啟的瞬間，一個方形的涼甜就被塞入嘴中。

「嘴很癢就乖乖吃口香糖，抽什麼菸，嘖。」

珉奎垂下手後退幾步，見圓佑頰中嘟起吧唧吧唧嚼著，獎賞般的揉上他的髮，笑彎了眼。

「醫生，你四不四忘了縮什麼？」

糖果的沁辣舒散了口腔內殘留的菸氣，圓佑吃得很是開心，口齒都跟著有些不清。

「說什麼？」

「我照做咧，你要說我乖啊。」

上揚的角度更甚，這人真的一點都不像幫派份子，倒像殷殷討誇的孩子。「乖。」

「走啦，幫你換藥。」

「不要再讓護理師找不到你了，定時換藥傷口才會好得快，才不會留疤啊。」

「反正你說我留疤也還是帥一波，那我就沒差哩。」

心滿意足的圓佑慢悠悠跟著珉奎，兩人一前一後再度進了電梯。

「為什麼你對我都不說敬語？你不是比我小嗎？」短暫沉默片刻，圓佑單手向後撐著及腰的金屬扶欄，開口問道。

「你怎麼知道我的年紀？」

「問的啊，還能怎麼知道？」

是問的才有鬼。

難怪某天上外科時有個護理師憤怨悲哀的一直死盯著他，這人不是用吼的就鐵定是用罵的逼人家。

「我是醫生，在醫院你就得聽我的，幹嘛用敬語？」

「那如果在外面呢？」

「在外面你就會叫我哥？」

語音和電梯到達的提示聲一同響起，珉奎率先走出門，徑直就往圓佑的病房走。

「欸，等我啊，走那麼快幹嘛？」

廢話。

不走快一點，怎麼藏起沒道理突然泛起紅的臉？

圓佑的問句，他一五一十聽見了。

明明是很平常的對話，但不知為何，只要想到要對著那張臉叫出一聲哥，就是讓珉奎莫名有些彆扭害臊。

「我趕著下班。」

「喔⋯⋯無良醫生。」

低聲喃喃的抱怨他也都聽見了。

抬起手煞有其事的蹭了蹭鼻尖，珉奎想抹掉的不只紅，還有那絲總下不來的唇角。

明明就是隻小黑貓，還到處呲牙裂嘴裝老虎。

ｘ

「我看看，不要動喔。」

把圓佑趕上床之後，珉奎輕輕將傷口的敷料拆開，近近端看傷口狀態。「嗯⋯⋯保持得還不錯，這樣應該再幾天就可以拆線出院了。」

雖然他已經不在急診，不過因為外科病房的護理師常常拿圓佑沒轍，很多次的包紮其實都還是珉奎幫著換的。

俊臉就在面前，見他專心盯著自己頭上的傷，剛好給了圓佑短暫能放肆凝視他的時間。

在外混久了，凶神惡煞沒有少看過，刀疤結痂一抓一大把，可是卻沒有看過這麼明亮端正的長相。尤其不知道為什麼珉奎老是會被自己逗樂，笑的時候兩邊虎牙會燦燦露出，整個人美好又鮮明，讓圓佑總有些嚮往。

這就是在完全不同世界長大的人吧。

他有不可限量的未來，有人尊敬、有人崇拜、有專業實力、有世界上所有他也曾想得到的。

「再幾天是幾天？」

「我什麼時候要出院？」

所以聽見他好像很想要讓他趕緊出院，圓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有他在，他其實沒有那麼想出院的啊。

「大後天吧。兩天後再換一次藥就行了。」珉奎淡淡斂下眸，手邊細瑣撕開這個那個新的滅菌包裝。

他為什麼總是那麼急著要出院？

傷都還沒好，再多住幾天觀察，不好嗎？

意識到心頭瞬間湧上的思緒，珉奎搖了搖頭試圖終止腦中的胡思亂想。

這裡是醫院，誰會想久待？

病人能趕緊康復出院，對醫護人員來說才是最好的。

「擦藥囉，會刺刺的，忍一下。」

「醫生，腳腳。」

往後退了點，圓佑瞬間避開他的動作，反倒往珉奎腿那指了指。

「喔對，抱歉，忘了。」

「不過你一個八道大哥，打針擦藥都得捏東西，傳出去真的會丟臉。」

「你敢傳？」

「我不敢。」

「嗯，很乖。」

呵呵，被混混說乖，也是珉奎人生頭一遭。

「不是說連打架都不痛？」

「打架是真的不會痛，因為我打的人會比我更痛。」

「唉唷，啊不就好厲害？」

「醫生你沒被我打過，是真的好厲害。」

每次都是如此，趁著換藥時，珉奎總會不知不覺和他多聊兩句。

「我好奇，像你們這樣的人，怕什麼？警察嗎？還是怕大哥？」

「其他人⋯⋯可能怕我吧。」

「那你怕什麼？怕打針？怕擦藥？」

「不怕。」

「那為什麼還要借你腿？」

「我怕痛。」

「⋯⋯啊不是說這些都不會痛？」珉奎歪了一下，頓時覺得兩人是不是撞進了某種鬼打牆的對話。

「那我換一個問法，你什麼時候會覺得痛？」

換好藥，珉奎沒想太多的就輕呼了幾口氣，像是真的把圓佑當成孩子一般對待。

「現在。」

圓佑低下頭，聲音有些悶。

「抱歉，我太大力了嗎？」

「有人對我好的時候，就會痛。」

「我只怕這種痛，會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