珉佑 １５

〈 PART 5 〉

車子平緩駛過大街，不一會兒鑽進了小巷，珉奎熟門熟路的尋著停車位，然後熄火，然後帶著點點笑意看向乖乖窩在副駕的那人。

「到啦。」

「這⋯⋯哪？」圓佑抬頭看看窗外，確認是他完全陌生的景色。

「我爸媽家，吃飯去。」

抽出手，珉奎率先下了車，咻咻奔至另一邊替圓佑開了門。

見他還呆愣在原位，珉奎將嘴巴開開的小貓乾脆拎下了車，拉著他沒受傷的那隻手走近大門按下電鈴。

「媽，是我，帶朋友一起回來了。」

ｘ

「你這死孩子，要帶朋友回家之前也不先跟我說一聲，今天都只有一些家常菜該怎麼辦？」

兩人一出現在樓梯口，一婦人便竄了出來狠狠揍上了珉奎的肩。

「媽啊，很痛。」

「這位小帥哥，你知道為什麼我讓珉奎去做醫生嗎？因為這樣他被我打得半死的時候就可以自己醫，不用浪費醫療資源。」

圓佑明明聽見一聲冷笑，只見婦人一轉身，便來了個大大的燦笑。「你好你好，我是珉奎的媽媽，歡迎你來。」

「媽⋯⋯媽好，我來，我好⋯⋯？不是，你好，你好⋯⋯」結結巴巴的，圓佑生平第一次去到別人家不是討債而是作客，平時那些過於親切的問候語派不上用場，他霎時有些連話都不會講。

「這麼快就叫媽了？」珉奎噗哧一聲，拉開了家裡的大門就把圓佑往裡推。

「你管人家，我多一個帥兒子還不好？」

「我就不該把你生的這麼高，要揍還得墊腳，累人。」這次啪啪換成鍋鏟攻擊。

東躲西躲的珉奎閃到圓佑身後，搭著他的肩，探出頭來嘻笑咧咧。「媽，我愛你，更愛這身高，空氣多清新。」

「別鬧了，趕快招呼招呼人家，我菜還有幾個，你先帶這位⋯⋯小帥哥叫什麼？」

「媽媽，我叫全ㄍ⋯⋯全圓佑。」

好險，差點講成平常在外走跳的名字。

「圓佑啊，先跟珉奎去玩一下，我去顧火了。」金媽媽笑吟吟地拍拍他的肩，隨後就轉身而去。

「喔對了，媽，急救箱還在老地方嗎？」

「對，自己拿。」

應了一聲，珉奎大步走到電視櫃前蹲下，拿出白色的小盒子後便又推著圓佑轉進房裡。

「這我小時候用的房間，有點亂，不要介意啊。」

開了燈，映入眼簾的是乾淨的擺設、清爽的風格，桌上和床上堆了些許雜物，反而替空間增添了舒適的日常感。

示意圓佑坐在地毯上靠邊的懶骨頭，珉奎跟著一起盤腿坐下，一邊掀開盒子找著器具，一邊小心翼翼的將應急的 OK 繃撕去。

見一顆烏黑的大頭囌嚕嚕替自己的傷忙碌著，圓佑只是靜靜的任由他擺佈，然後像想起了什麼，舉起健全的左手輕輕撫了撫珉奎剛剛被攻擊的肩臂。

「呼呼。」

手邊動作沒有停下，但唇邊也不忘漾起大大的笑。「謝謝，我媽手勁真的大，被她揍了二十幾年都還會痛。」

「嗯。我如果跟媽媽打，好像真的會輸。」

圓佑肅色，在最不該一本正經的時候不只一本的正經。

「笨蛋，說什麼。」

「你怎麼能輸，你是八道大哥欸。」

隨口回應著，珉奎更專心在面前血淋淋的傷口。「奇怪，媽怎麼沒補充消毒水也沒有紗布⋯⋯」

「可是八道大哥卻沒有保護好你⋯⋯抱歉。」

沙啞嗓音從珉奎頭上傳來，他聽聞抬頭，卻沉進了一潭深邃認真的目光。

「這個，痛嗎？」

左手指尖輕輕拂上珉奎頸上已經不太明顯的紅痕，圓佑的問句裡，翻湧大大的自責。

珉奎低頭，暫時纏上了繃帶固定圓佑的傷口，簡單紮了個結確認無誤之後，再度仰起臉，對上那張佈滿憂心的視線。

「痛。」

「但你可以讓它變不痛。」

「怎麼做？」

「呼呼。」

「⋯⋯呼呼。」

學著珉奎之前的動作，圓佑向前傾了些，對著傷處柔柔吹上幾口氣。

「你看，不痛了。」

「不擔心了，嗯？」

大手撫上圓佑的頰摩挲著，珉奎低聲喃喃；就像施了法的魔力，圓佑心裡徐徐暖燙如陽，下意識就想擁有更多，他往他的掌心蹭了蹭，就像隻討摸的小貓。

「有沒有人說過⋯⋯你好可愛？」

「沒有。」

「太好了，那我可以當第一個。」

「哥，你好可愛。」

ｘ

「圓佑，多吃一點啊，你太瘦了。」

「啊手是怎麼受傷了？怎麼這麼不小心？」

「珉奎你好好幫他照顧一下傷口欸，發炎就不好了。」

將桌上所有的菜都掃進了圓佑的盤子裡，很快他面前就已經堆成了一座食物小山。

「謝謝媽媽。」

圓佑一次一次搛著菜，一口一口就往嘴裡送；不管席間金媽媽盛了多少，他都吃的一點不剩。

「啊珉奎你是怎麼跟圓佑認識的？我不記得你有這號同學？」

金媽媽看看左邊的舊兒子又看看右邊的新兒子，滿意極了。

「在醫院認識的，他原本是我的病患。」

頓了頓，珉奎放下手中的湯碗開口。「媽，你知道圓佑有多厲害嗎？他是角頭喔。」

雖然語句的對向人是媽媽，他卻一瞬未移的望著坐在餐桌對面的圓佑。

筷子碰撞盤邊發出了小小聲響，圓佑不小心落下了餐具，倏地睜大的眼睛毫不掩飾暴露他現在心中有多堂皇。

「角頭？」

「是電影裡那種很厲害很會打架的混混嗎？」金媽媽語調跟著好奇而提高，卻完全沒有帶著質疑和不喜的負面情緒。

「我不算⋯⋯角頭，上面還有組織，只是我下面也有帶一群兄弟而已。」

沒來由的有些羞愧，圓佑就快將頭埋進盤子裡出不來。

「那很厲害啊，放在外面公司的話應該也算是小主管了吧。」

「圓佑幾年生的？」

「我比珉奎大一歲。」

「金珉奎，學學人家，看看人家圓佑年紀輕輕就能帶人，能力鐵定很強。」媽媽夾了一口菜到珉奎碗裡，卻塞了三大塊排骨給圓佑，簡直是擺明的偏心。

「媽，你胳膊也太向外伸了吧，你兒子在這欸。」筷端敲了敲桌，珉奎嘟起嘴囔囔。

「他都叫我媽了，當然也是我兒子。」

「圓佑，媽問你，你偷東西嗎？」

「不偷。」

「搶東西嗎？」

「不搶。」

「如果沒人惹你，你動手嗎？」

「不動。」

「那你頭就抬起來。」金媽媽揉了揉圓佑的髮，眼角笑意溫暖盈盈。

「沒有做虧心事，就沒什麼好丟臉的。」

「那是你的工作，你就像珉奎、或像任何一個人，都只是在把工作做好而已。」

「可是你的工作容易受傷，這不太好。」

「要小心身體，磕了碰了都得乖乖擦藥，最好是都不要受傷了，知道嗎？」

「知道，謝謝媽。」

「飯沒了，可以再吃一碗嗎？」圓佑稍稍抬起頭，卻將碗擋在面前。

「當然，我去盛。」

趁著金媽媽轉身之後，圓佑側過身仰起頭，手臂一舉瞬間擦掉差點跌落的眼淚和鼻尖濃濃的酸澀。

從小爹不疼娘不愛的自生自滅，從來沒有歸屬感的漂泊著，也是因為這樣他才會走著走著就踏進了世俗眼中的歪道。

至少在那裡，會有一群人與他相伴。

至少在那裡，他的存在在別人眼裡有了意義，即便意義源自於懼怕或聽從。

但是這是他第一次，好像擁有了真正的家人。

會擔心他、照顧他、不批評他的人生，甚至打從心裡認同他的家人。

眨了眨眼逼出所剩的水光，圓佑轉回身便看見對面那人唇動了動，像是在無聲地說著。

「不要哭。」

「我才沒有哭。」他也跟著無聲回應。

他看見他笑的故意，英氣俊帥的眉眼都沾上了熠熠亮意。

「不要擔心。」

「我在。」

似乎是看見他這麼說的，但又不太確定。

可惡，偏偏在這個時候又不爭氣的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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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車裡，看著在副駕縮成一團盹著呼嚕的圓佑，珉奎將車內溫度調高了些，順手趁著紅燈時將夾克輕輕蓋上。

「剛剛忘記問他住哪裡了⋯⋯」

捏了捏眉心，看著那張熟睡的側臉，他並不想吵醒他。

管他的，都這麼晚了，先擄回家再說。

「全圓佑，醒醒，到了。」

迷濛聽見呼喚的圓佑緩緩睜眼，他看見珉奎在一旁開著車門等他下車，但他卻不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方。

「到⋯⋯哪？」

「我家。」

「剛剛忘記問你家在哪，而且現在這麼晚了，你就先將就一下在我這住一晚吧，我也還得幫你再認真上一次藥。」

「喔⋯⋯我是無所謂，你不嫌麻煩就好。」

「不麻煩，反正你打地鋪我睡床。」

「⋯⋯」

「醫生，我手受傷耶。」

「那你手可以放床上。」

「⋯⋯」

「呵呵，好好笑喔。」

「我也覺得，啊你是要不要下車？」

「急個毛啊。」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逗著嘴，圓佑側身下車後順手將身上的外套還給珉奎，珉奎接過後又重新披上了圓佑。

「晚上涼，你剛出院，不要感冒。」

對圓佑來說那件外套的尺寸有些過大，在他肩上寬寬鬆鬆的搭著；內裏刷毛的材質一包裹就開始起了暖意，偷偷將兩隻手伸進袖子裡，十指只有指尖露在外，其他都被好好包覆著的長度讓圓佑樂瞇了眼。

總是暖暖的，不管是衣服，還是衣服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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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剛搬進來沒多久，而且我幾乎都待在醫院，家裡沒什麼東西。」

珉奎走在前，玄關燈感應到有人而自動亮起，圓佑瞇起眼瞧了瞧，屋內確實好像是有些空蕩。

在屋內與屋外中間的那道小台階前他猶豫不決，只好出聲問向主人。「醫生，我有鞋嗎？」

「哪裡？哪裡又流血？」

已經走進室內的珉奎聽聞瞬間竄回，拉起他的左手肘又拉下他的右肩外套東看西看，就怕還有他忽略沒處理的傷口。

「哪裡流血？」

「蛤？」

「我說鞋，拖鞋。」跺了跺地板，圓佑輕揍那隻在自己身上爬來爬去的手。

「喔。」

「沒有，脫鞋後直接踩進來就好。」

「可是這樣腳會髒髒⋯⋯」

「⋯⋯給我踩進來喔。」

看著那雙不知所措的腳腳在那踮啊踮，珉奎嘆了口氣，彎下身與他視線平行。

「你要自己踩進來，還是我抱？」

圓佑的唇嗚嚕嚕的動了，可是聲音細小難辨，珉奎完全沒有聽懂。

「我在這，說這麼小聲是要給誰聽？」

「ㄋ⋯⋯ㄅ。」

「不說清楚我走囉。」

「你抱！！！！！醫生抱！！！！！！」

珉奎見著炸毛小貓忍俊不住，攔腰就將他輕鬆抱起。

低頭看著懷中飄來飄去的視線，語氣有著難以隱藏的上揚。「哪個混幫的還怕髒？」

「窩。」

端著一團茸茸小貓，珉奎艱難推開浴室門，直接將他降落在浴缸邊緣。

「你先洗澡，出來幫你換藥。」

「浴室裡面的東西隨便用，我幫你拿毛巾跟換洗衣物。」

「都穿我的可以吧？」

「洗過的，乾淨的。」就像知道圓佑下一秒要問什麼，珉奎歪了一下嘴，接續補充著。

「那可以。」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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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帶著一身沐浴過後的熱氣，圓佑濕垂著一頭半乾的短髮，脖上隨意披了條毛巾，晃悠晃悠的走出。

「頭髮為什麼不吹乾？」坐在沙發上的珉奎聽見聲響抬頭，又是一陣皺眉。

「好麻煩。」

「感冒就不麻煩？」

「反正有醫生在。」

屁股往沙發椅背挪了挪，拍拍自己前面的空位，示意圓佑過來。

「醫生很忙，才沒時間幫你看感冒。」

拉下毛巾，珉奎重新覆蓋上圓佑的髮，輕柔磨去剩餘的水意。

「受傷的手，伸出來。」

「剛剛不是包的很好了，為什麼還要再包一次？」出爾反爾的小貓有些掙扎，珉奎正好大腿略微施力，將人牢牢夾在自己跟前。

「就知道你不會乖乖給我換藥。」

「張嘴。」

原本藏在白袍口袋裡的物事，下班時他重新放進了自己的外褲口袋，單手流利撕開包裝後就往圓佑嘴裡塞。

想著又有口香糖吃，他自然乖巧張嘴，卻沒想到迎來的是完全不同的味道。

「棒棒糖比較大，你可以吃比較久。」

甜甜酸酸，是橘子味的。

有糖吃又有大腿捏的小貓是乖巧的小貓，在之後的換藥過程，他都安安靜靜的說一做一。

仔細處理完傷口的珉奎正想著起身，卻看見一個因為含著棒棒糖而嘟起的圓滾臉頰；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終究是忍不住的好奇。

「你到底是喜歡吃糖果，還是這糖真的很好吃？」

「醫生要吃⋯⋯吃看嗎？」

看著圓佑側過臉將糖果從唇際抽出，甜膩的果香和他髮梢傳來的草本清香混成了令珉奎喉嚨泛起乾澀的氣味；橘黃的糖果邊緣甚至還留有些反光的水漬，彼此的視線在交會之際凝著，過近的距離讓兩人的理智瞬間有些朦朧。

大手扶腰將他往後一帶，圓佑後背便輕輕貼進了他懷裡。

珉奎就近伸出舌尖，看著圓佑也望向自己的細眼微眨，緩緩舔過糖果圓弧側邊。

「應該是被喜歡糖果的人吃過，這糖……才變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