珉佑 15

〈 PART 4 〉

無意識摸著白袍口袋裡圓滾滾的物事,珉奎想起前天一顆口香糖就讓他吃得津津有味的微瞇雙眼,嘴角也跟著揚起了些。

「17 號房的藥換了嗎?還是他又不見了?」

抓了個空擋,珉奎特意繞上外科樓層,隨口一問向護理站。


「啊,醫生說的是八道哥吧?他剛剛提前出院了喔。」

「出院?不是原本預定是明天嗎?」

「對,可是因為他很堅持、同意書也簽了,我們也留不住。」護理師正好在歸檔出院病例,莫可奈何地聳了聳肩,

「不過醫生不用擔心,出院前我們有幫他確認過傷口,看起來沒有大礙,就請值班醫生先提前幫他拆線了。」


「⋯⋯那他有特別說什麼嗎?」

「嗯?醫生指的是什麼?他有什麼特別應該要說的嗎?」

「沒有,沒事,辛苦了。」


希望他說些什麼呢?

有些自嘲笑了笑,珉奎轉身回到單位,心頭卻總有些悵然堵塞。


「為什麼提前出院?」

「傷口又還沒好⋯⋯」


一邊準備著交班事項,他無法克制腦中想法。


「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

「就算只是說聲謝謝或再見,都好啊。」


希望他不管說些什麼都可以,只要不要像現在這樣不告而別,都好。


沒過多久,他換下一身白袍,穿上休閒服,踏出大門。

春晚氣溫依舊寒涼,他理了理夾克的領子,將拉鍊拉到最高;迎面颼颼風刮,吹散了鼻息間本來揮之不去的醫院氣味,心中那股煩悶卻依舊揪著他緊緊皺眉。


今天他的車不如平常停在院內停車場,反而停在幾個街口之外;只不過才剛踏過第一個綠燈,卻在轉角意外被迫止住腳步。


「八道幫姓全的,你醫的吧?」

四個混混從他前後左右聚集,領頭的那人踩上了珉奎的鞋,講話之餘毫不客氣地將菸氣全吐在他臉上。


「不能透露病人資訊,是做醫生的基本道德,不知道?」

「看看,這醫生挺有骨氣,不愧是讀過書的。」

領頭呵呵笑了聲,隨後低下頭手一掏,珉奎不用看也知道有把小刀正隔著外套抵在自己的心窩處。


「我們沒有要你透露什麼,只要跟我們說他什麼時候出院,你立刻就能回家。」

刀尖隨著話語左右滑動,瞬間銳利的邊緣就將衣物割出了破口。


「大哥,這衣服不便宜,別再劃了行嗎?我會縫人但不會縫衣服。」

「如果你們只是想知道他什麼時候出院的話,他已經出院了。」


「還挺有醫德?想保護病人啊?」

「不是,我說真的,他真的已經出院了。」

看著他們完全沒有相信自己的意思,珉奎無言至極。


「還是要見點血,我們醫生才會乖乖聽話?」


四人將珉奎團團包圍,更別提那把小刀現在直接亮晃晃架在自己脖子上,他只不過咽了口口水,皮膚就因震動而裂了道紅痕。


他腦中想過一百個應該攻擊的部位,雖然他是長的人高馬大,可是天地良心,他自小立志要醫人,更不可能打過人;知道該攻擊哪裡,跟能不能達成相應的疼痛,這兩者對珉奎來說完全就是兩碼子事。


正當他飛速盤算要怎麼在不失去任何一隻手腳還能安全離開的時候,好像瞥見身旁幾個能看見他背後的小嘍囉步伐往後退了些。


「老⋯⋯老大⋯⋯」他們哆嗦開口的同時,身後也傳來了人聲。


「我真的出院了,一群廢物。」



圓佑喀拉喀拉活動著筋骨,望著眼前,唇際若有似無勾起一絲冷意。


「正好,這麼多天躺著不動,骨頭都酸了。」

「這醫生還在我手上,你要是敢輕舉妄動,我就切了他氣管。」領頭的話說的聳動,但任誰都聽得出來他語氣極抖,甚至連身為人質的珉奎都不覺得自己的氣管能被這種人切斷。


「刀架好,不准再動。」

「你敢再劃傷他,我就要你死。」


圓佑聲音明明萬分慵懶,但字句中傳來的認真和肅殺,在場所有人都知道他絲毫沒有在騙人。


「啊⋯⋯忘了說。」

「醫生,三秒之後,我就會到你面前,再等我一下。」


「三。」


右腳一蹬、閃身後一拳就擊倒了珉奎左後方的小角色。


「二。」


剩下兩人因為攻擊而瞬間聚湧擋在領頭之前,圓佑沒有因此停下,他只是游刃有餘的祭出一個乾淨的右勾拳,隨後扯著倒下那人往另一人身上砸去,就像保齡球般兩人咕嚕嚕交疊的滾落地面。


「一。」


左手將珉奎往後一扯,右手掌心趁著珉奎移動之時剎那伸進刀尖與皮膚之間,當珉奎回過神他已經來到圓佑身後,並且看著他包覆著那片銳利金屬,將刀柄往領頭腹部猛力一砸,那人立刻吃痛彎下腰。


不過手起拳落並沒有消停,他彎腰、他便將他揍起,他上揚,他又將他踢落,那人就像是無縛雞之力的人偶,只能任憑圓佑隨意欺凌。


也不怪他,連站在他身後的珉奎,都幾乎看不太清楚圓佑矯捷俐落的動作,更別提已經快要失去意識的領頭。


「全圓佑,好了。」

「他沒有再劃傷我,不用死。」眼前那人已經頭破血流,珉奎拉住他的衣角,輕輕開口。


聽見他的聲音,圓佑似乎才突然從狂暴中甦醒;將手邊的血漬蹭上褲子,他轉身拉著珉奎大步略過那些倒地的人。


用所剩的右手掏出手機迅速傳了訊息給急診室的值班,聽見背後隨後傳出救護聲響,他已經仁至義盡。



誰都沒有先開口,只是一前一後地走著。

只不過這次不像過往,換成圓佑走在前,輕輕扯著珉奎的左腕。


「你怎麼知道我車停在這?」

「什麼車?」

「我的車。」


率先打破沉默,珉奎停住腳步,比了比剛好就在旁邊的黑色轎車。


「抱歉,他們不該出現在你面前的。」

圓佑也跟著停下,卻沒有回身,只是動了動唇,頭也有些低垂。


就是不經意瞥見對家出現在醫院形跡鬼祟,他才想著要提前出院,本就是不想給他添麻煩,沒想到他們甚至還直接找上門來。


只是一人想著的是方才,一人在乎的卻是更之前。


「為什麼出院沒跟我說?」

「為什麼要跟你說?」

「我是負責你的醫師啊。」

「早就不是了。」


冷淡疏離的態度,完全不似住院時有些軟綿傲嬌的模樣。


為什麼出院了之後他就像換了一個人?

是因為剛剛發生的事嗎?


還是⋯⋯這才是原本的他?


這個想法讓珉奎很是不悅,不管原因是什麼,他都不喜歡這種遙不可及的距離感。


掙脫他的勾扯,珉奎瞬間反手包覆住了圓佑的右手;看著他因護住自己而被刀邊割傷的掌心,胸口情緒洶湧翻騰。


「吃飯了嗎?」

「關你什麼事?」


「那就當還沒了。」

「跟我走。」


換他拉過他的腕,珉奎長手開了車門,直接將他扔進車裡牢牢繫上安全帶,還不忘順手勒得死緊,不讓他有任何可以掙脫的機會。


從副駕前的小夾層中翻出 OK 繃,珉奎用衛生紙先簡單將血跡摁去,然後貼上了數個小繃帶暫時止血。


「全圓佑,你知道你是肉做的嗎?」

「啊不然咧?」


「那你知道刀就是專門拿來割肉的嗎?」

「你是笨蛋嗎?」

「你直接把他打倒或踹歪,我管你要怎樣都可以,但你怎麼可以直接徒手擋刀?」

「頭上的傷才剛好,手又傷成這樣,你不受傷不開心嗎?」

「這裡有疤那裡有裂口才帥,才配當大哥是不是?」


珉奎望著窄小的 OK 繃止不住的深紅已經點點透出,語氣急躁萬分。

他分不出這股憤怒是來自於心疼還是愧疚,糟糕透頂的窒息感就像狠狠勒住他的脖子,比剛剛被抵著刀還更難以呼吸。


愣愣抬起頭,圓佑第一次看見珉奎從容自若外的焦慮,就連剛剛被威脅,他感覺得出來他都沒像現在這麼緊張。


但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特地在門口候著,總想著要親口跟珉奎說句謝謝,或許還能再多說句再見,或許⋯⋯他們甚至有機會可以交換聯繫方式。


結果誰知一看到他人,才萌生的勇氣就打退堂鼓,換個念想先跟在他身後,卻發現他已經一頭栽進自己帶來的災難。


混戰與受傷是自己的日常,不是美好如他該遭遇的。


見他遭脅、見他不知所措,見他可能會有危險⋯⋯

如果他真的怎麼了,那全都是自己的錯。


所以現在受的這點傷又算什麼?

圓佑滿心慶幸傷在自己手上,而不真的在珉奎身上。


打架並非難事,難的是在這一切之後還必須面對那雙明明受了驚嚇卻當作無事的眸。


這副凌亂不堪的模樣,就像把他無地可容的自尊硬生生摁在地上踐踏,他不想他看見自己真實的這一面,卻更自私的希望已經看見了的他,還能接受這樣的他。


說不出口的盼望,卡在喉頭吐出了一句句漠然;分明不喜歡說著違心之論的自己,卻更沒有權利期待還能從珉奎那裡獲得他最最捨不得的溫柔。


可是現在眼前的他,捧著自己的傷,就像捧著珍寶一樣。


他沒有過問任何關於意外,他只是兀自呵護著、疼著、念叨著,宛如平常。


佯裝的防備一一被如此純粹的擔心給卸除,他緩緩收緊了拳,也一同將珉奎還未放開的拇指柔柔握緊。


「我傷慣了,小事。」

「你如果傷了,對我來說,才是大事。」


「而且⋯⋯你也真的傷了。」

圓佑盯著他脖子上的劃痕,眉間深深皺起,即便那道傷痕和自己掌心的相較起來,多麽微不足道。


左手隨意抹去殘存的些許紅,「這才是小事。」珉奎只能啞聲撇頭,阻止自己繼續失態。


「抱歉,我車上沒有醫療器具,先這樣貼著,我等等幫你處理。」


語畢他發動引擎,直直就往目的地開去。


一路上,那隻被輕輕握住的拇指始終沒有被鬆開,而拇指之餘剩下四指順勢包覆住的溫熱,暖暖的從一人的手背,延燒至兩人皆跳動不已的心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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