珉佑 １５

〈 PART 6 〉

一如既往忙到深夜，又在一個早就該下班的時間，珉奎才終於上了車，捋了捋已經亂七八糟的頭髮，拿起近乎沒空看的手機。

好幾則訊息咚咚咚的跳出，見發訊人姓名，他嘴角淡淡漾起笑。

19:40：「醫生，我回家啦。」

21:50：「我頭毛*今天有吹乾，簡直緣投尬。」

（*附註：頭毛（thâu-moo）為臺語「頭髮」的意思，空耳發音近似「桃摸」）

22:10：「醫生，你這紗布歹鬥陣*捏，它不乖待在我手上，我不要貼了啦。」

（*附註：歹鬥陣（pháinn-tàu-tīn）為臺語「難相處」的意思，空耳發音近似「拍到頂」）

22:11：「不可以給我罵喔，我有擦藥了。」

22:11：「你回來的時候再幫我包紮啦⋯⋯你的呼呼比較有效。」

23:30：「（睡覺貼圖）」

23:30：「（晚安貼圖）」

23:30：「（等等見貼圖）」

一則一則慢慢看完的珉奎，笑意一次比一次還深。

現在的他，即便休息時間不多，也不想多待在醫院一分一秒。

畢竟家裡還有隻貓，在等他回家。

腳下油門踩得深，他迅速駛離醫院，將 20 分鐘的路程硬生生開成了 10 分鐘。

ｘ

躡手躡腳的將臥室房門推了個小縫，確認地上那團將棉被蓋得好好的蜷縮身影依舊熟睡，珉奎安了心，走到他身旁悄悄蹲下。

將他受傷的手從棉被裡輕輕拉了出來，珉奎藉著小夜燈微亮的光線確認了傷口狀態，然後一如他要求的吹了吹氣，隨後掏出口袋的紗布和繃帶仔細地重新包紮。

「嗯⋯⋯醫生，回⋯⋯來了？」朦朦朧朧睜開眼，圓佑對上那雙盈盈笑眼，剛睡醒的聲音軟軟綿綿，怎麼聽都像是在撒嬌。

「嗯，回來了。」尚未抽走的指尖柔柔摩挲了圓佑的掌心，圓佑也微微握緊作為回應。「明天我放假，一起去買點東西？」

「我要吃你煮的⋯⋯布穀⋯⋯」

「好，我們去買食材，煮部隊鍋。」

「耶比⋯⋯」

「睡吧，我去整理了。」

「⋯⋯zzzzz。」

撫撫圓佑額際散落的髮絲，珉奎低聲語畢後站起，再度躡手躡腳的梳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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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天他在他家過夜之後，接下來的每一天，圓佑都有各式各樣的理由來求宿。

例如某天是這樣子的。

難得準時下班，才剛走出電梯，遠遠就看見一人蹲在他車旁東張西望鬼鬼祟祟。

珉奎特意繞了個彎，從他背後悄聲接近。

然後⋯⋯

「哇！」

「啊啊啊啊啊啊！」

「夭壽，驚死。」

拍拍差點失能的心跳，圓佑叫嚷著跌坐在地。

「你幹嘛蹲在這？」

「嚇你啊。」

珉奎一邊拉他起來，一邊幫他拍了拍衣服上染上的地塵。「你有嚇，但不多。」

「我是說，你為什麼在這？找我？」

「醫生，外面在下大雨捏，你可不可以收留我一天？」

圓佑衝著珉奎比了個大大的 1 ，水汪汪的細眼巴眨巴眨。

「下大雨的話你為什麼都沒濕？」摸了摸他的兩邊肩膀，乾乾爽爽的，頭髮也是完全沒有水漬的痕跡。

「停車場很熱啊，烘⋯⋯烘乾了。」

「⋯⋯合理嗎？」

「算了。上車吧，回家。」

「耶比。」

兩人上了車，確認圓佑乖乖繫上安全帶，珉奎自然而然發動引擎，倒車想離開。

哐啷一聲，車子像是輾過什麼硬實的物體震動了一大下，珉奎本沒想太多，旁邊那人卻瞬間彈起身，側過用肩膀擋著後照鏡。

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舉動，分明就是要讓人起疑心；「坐好，危險。」他壓低聲音語帶威脅，小貓怕凶，嘟著嘴就轉回原位。

趁機快速瞥了眼不遠的地上，已經被車子碾的五馬分屍的，不正是一把黑色大傘？

「你喔⋯⋯受不了。」

彈指敲上了圓佑的額，珉奎拿他沒辦法，乖乖載回去餵飯就是了。

ｘ

覺得這只是八道大哥偶一為之的招呼？

沒事，那我們看看晴空萬里的隔天是什麼樣子的。

「全圓佑，你在幹嘛？」

剛過午後，珉奎還正在急診室竄著忙碌，眼光卻不經意看見在門外遊蕩探看的那張小臉，內心藏不住的滲出愉悅，卻拍了拍臉想辦法不那麼喜形於色。

「醫生，我頭髮痛。」

「指甲也痛。」

「這麼嚴重？那衣服痛不痛？襪子呢？」

「好像也有一點。」

「很嚴重吼？莫非是什麼不治之症？鐵定需要你幫我看一看所以我不如晚上住在你家，讓你就近研究研究？」

「你就再給我亂七八糟掰啊，啊不就很會掰？」

勾上圓佑的肩將他拉下，珉奎報復式的爆揉了一頓他細軟的髮絲。

五花八門的理由圓佑每天都嬉皮笑臉的開口，明明是一天比一天荒唐的原因，他卻一天比一天更期待在每個意想不到的瞬間，會看見那人總是盼望著、希冀著、等待著自己的眼神。

他相信圓佑一定知道脫口的理由有多無法說服人，但他相信聰明如他，一定也知道⋯⋯不管他說什麼，他只要說出口了，自己就會不爭氣地答應。

「喏，家鑰匙。今天我值班會晚點回去，你之後就直接回家吧，別老是在醫院外面空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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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莫名開始了同居生活，自然對彼此的了解也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下越來越深。

其中有一點，特別讓珉奎感到神奇，那就是圓佑身為混混，作息卻意外的規律又健康。

大部分他都是週間工作、週末公休的狀態，除了極為少數需要出勤的情況，不然就像個穩定的上班族，每天早上十點出門，晚上七點乖乖回家。

如果剛好也遇到珉奎沒班的時候，他們有時會相約走走逛逛、有時採買些家居用品、也有時什麼都不做，就只是無所事事地在家裡打著遊戲吃著外送，再為普通不過，卻是不再無趣的日常。

部隊鍋的待買食材，珉奎拉開冰箱後盤算了會；點開手機備忘錄他將缺乏的一一列出，只是他總有些心不在焉。

因為今天，他有個更大的待辦事項要完成。

推著車，他們很快來到超市，圓佑通常亦步亦趨地跟在珉奎身邊，或是接收來自家政奎的聲控，各處繞著東拿西拿。

週末的商場人多繁雜，比肩繼踵的就容易擦擦碰碰。

「撞三⋯⋯」

「小小世界真奇妙，呱呱叫，吼嘿～」髒話還沒說完，圓佑瞥見旁人立刻掃射的視線，立刻雙臂彎啊彎啊的唱起兒歌。

「前面那位先生不好意思，麻煩走路看路。」珉奎見狀滿意點點頭，隨後轉向已經無視離去的那人，大聲嚷嚷。

他家住的小貓他會管，但不代表他會讓他隨便給別人欺負。

「我沒有說髒話，我很棒。」圓佑湊到他身邊，一顆頭抬得許高就等著誇讚。

「你棒，他壞。」

自從住在他家之後，珉奎也下定決心要慢慢導正些他固有的不良習慣，例如抽菸、髒話、和動不動就變身鬥雞模式。

後兩者容易，倒是第一個他總是說破了嘴打痛了手心，圓佑都能想出瞞著他的方式。

沒事，來日方長，沒道理讓醫生看著一顆逐漸黑化的肺還能繼續放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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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認該買的都買完之後，珉奎推著圓佑上了幾個樓層，來到一家裝潢新穎、廣告聲源源不絕的店面。

遑顧圓佑困惑的眼神，珉奎拉著他一副一副的試過，最後停在他臉上那副過於適合的黑色銀框眼鏡。

「就這個，很適合你。」

轉身他招手，店員笑盈盈地走來接過眼鏡。「你乖乖跟著店員，人家帶你去量度數配鏡片。」

「⋯⋯喔。」

坐在有些遙遠的座椅上，珉奎的視線不由自主的還是望向裡端；看著他笨拙的拿著遮眼棒，眉頭因為視線模糊而皺緊、一雙長腿不知該伸直還是彎曲的歪著，已經進夏卻因為怕空調還堅持套著自己的針織衫。

亂七八糟的圓佑，在眼中藏不了的越來越順眼可愛。

不過半晌專屬於他的眼鏡已經完成，珉奎付帳後便直接將它從盒內取出，替圓佑戴上。

「這才是正常人應該看到的世界。」

「近視還不戴眼鏡，我看也就你一個人了。」

「哇⋯⋯」終於不再有殘影的清晰世界，讓小貓驚訝的張開了嘴。

見他已經視線清明，東看西看就是不看他，珉奎玩心又起。

雙手放上他的腰施力一攬，便將圓佑強迫帶至自己眼前。「都認識這麼久了，也該清楚看看我到底長什麼樣子了吧？」

「怎麼樣，緣投嗎？」

「緣投⋯⋯啊。」

「喜歡嗎？」

「⋯⋯啊？」

「我是說眼鏡，喜歡眼鏡嗎？」

「嗯。」

珉奎低頭，直直看進鏡片後的那雙已經熟悉的目光，放在他腰際的手更收緊了一些。

「乾淨的世界，送給你。」

「答應我，好好保護它？」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