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漢 １３
「我們得回公司一趟，代表找你。」
拿下一邊耳機，原本淨漢只是隨口一問。
心裡咣噹下沉，他輕輕嗯作回應，卻止不住的焦慮不安。
拿起放在椅背的外套，那是他從勝哲家偷偷帶出來的，有著他的味道。
咖啡焙過的氣味在經過沉澱後，沾在衣物上會變得濁重濃厚，帶苦帶澀，其實有些衝鼻。
可是混在他身上，反而在苦後泛起淡淡回甘，他總在疲憊的時候緊緊抱著吸氣吐氣，想他就在身邊，想他的笑、想他的懷抱，想他，就像尾韻那抹總會勾起笑意的甜。
過橋片刻，顛顛簸簸。
盯著窗外已經消失的夕色，漂亮的昏黃降落在地平面下，直得讚頌的已經暗淡，現在只剩下一片接近漆黑的暗藍。盞盞路燈在身邊接連亮起，像是想抵擋那抹就要籠罩世界的夜幕，卻只是照亮了跟前，照不亮更遠的眼前。
ｘ
第六感總在緊要關頭於準確。
看著攤在桌面上各個角度無一缺漏的照片，他只是這樣站著，然後等著代表更多的發話。
出道這麼多年，淨漢從來不是一個讓人擔心的偶像。
代表嘆了口氣，經營偶像總會遇到這種時候。
撐起這個產業大量財富的關鍵就在於偶像們擅長也致力於販賣戀愛感、販賣自己，這些正該輕狂飛揚卻被久久壓抑的心，也總是會在某一個時刻，將重新跳動的心偷偷送給某人。
只是越真意，這局反而越難解。
不多做指責，代表敲了敲散落一桌的影像，淡淡開口。
「照片已經被公司壓下來了，主媒不會登。」
「可是小道已經在社群上開始流竄，以你的名氣來說，沒過多久就會滿天飛，我們擋不住。」
「等公關室那邊準備好，預計晚一點就會公開闢謠，盡力讓你不要掉任何一個粉絲和代言。」
「⋯⋯為什麼？」
這個夏季反常的不常下雨，此時卻傳來雨滴破脆在落地窗上的滴滴答答。
黑夜中看不見烏雲滿天，可是傾瀉在整座城市的殘濕不由分說的凌亂，行路人有些倉皇躲雨、有些狼狽撐傘，車胎劃過街邊濺起斜角線的浪花，在這樣子的天氣，沒有人想再抬頭看看，正在墜落雨滴的天際，是不是因為再也無法承載多一份悲傷。
過輕的聲音差一些些就被淹沒，就像是帶著懷疑的困惑孩子，淨漢再次呐呐開口。「為什麼⋯⋯要闢謠？」
「那不是謠言，是真的。」
「我跟他在一起，是真的。照片拍到的，也都是真的。」
「如果闢謠了，我要怎麼面對他？」
「我該怎麼跟他說，因為我是偶像、是明星，所以你只是假的，我們的關係也是假的？」
「不能見光，所以他就該被生生活埋嗎？」
他從來沒有這樣頂撞過代表。
自從他成為練習生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他是公司的商品，商品沒有決定權，而確實這麼多年來，他也被包裝的很好，所以公司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沒有三。
可是公司說沒有愛、沒有他。
只有這點，淨漢就是咬破了唇，也不想讓它成真。
「所以你的意思是，在你正當紅、正受歡迎、正要開始世界巡迴的時候，你想證實你的戀愛消息，啪地一聲等於將訃聞甩到你所有的粉絲臉上？」代表往後靠上高級皮質大椅，雙手隨意放在桌上，表情卻多少有些對於天真戀愛的不耐。
「尹淨漢，錢賺夠是不是？」
「還是不想當偶像了？」
這些，他在衝口而出的時候就想到了。
淨漢低下頭握緊拳，他只是想找到一個能權衡工作和感情的最好方法。
「那至少，我們不能就安靜讓這件事過去嗎？」
「一定要⋯⋯做些什麼嗎？」
「你還以為你是什麼名不見經傳的小咖嗎？」
「一張專輯隨便賣破百萬，樓下天天夜夜都有為你閃著的燈牌，你說你有資格安靜嗎？」
「幫我個忙，不要像是剛當偶像一樣，有點自覺吧。」
「你要談戀愛公司擋不了，所以你的戀愛你自己負責，你想怎麼跟他解釋都隨你。但我們的事業，公司會負責，你沒能耐插手。」
「和你的說明到此為止了，出去吧。我還得跟團隊討論聲明。」
呆呆站在原地垂死掙扎的淨漢，直接被經紀人連拖帶拉的拽了出門。
從大片的落地窗看向外，不管颳風下雨豔陽四季，公司街邊總是站著許多日夜不懈守在外的鏡頭，有些目光窮追不捨，有些只是特意想望見一眼，那些是愛、是負擔、無論是什麼，都是他人生中不能也無法割捨的一部分。
那他呢？那張總疼著自己的笑臉，他能夠放棄嗎？
那他們呢？這段得來不易的感情，他能夠放棄嗎？
這麼深刻愛著一個人的心意，可以說抹去就抹去嗎？
公開闢謠，等於是他公開打了他一巴掌。
他有什麼資格跟他說，因為我是偶像，所以請你千萬要體諒？
當著全世界的面踐踏了他的愛，他還有什麼資格要他繼續愛？
當他選擇了世界而不是他，這一個瞬間他就喪失能夠繼續擁有這份愛的所有權利了吧。
窗外現在的朦朧，是來自大雨還是來自淚光？
無所謂了。
他早該有所認知，自己從來就沒辦法擁有一般人可以肆意擁有的，包含自由、包含自我、包含一次幸福的機會。
「淨漢，他們公告就快發出去了，你不去找他嗎？」經紀人站在身邊，看著他雙眼木然，輕聲提醒。
「嗯，要去的。」
從此之後，他的生命或許再也不會有這一方天地，能讓他笑、讓他哭、讓他心動也讓他心碎，如此深深眷戀的逃出口了。
ｘ
一如既往在閉店後收完內場，勝哲坐在已經無人的客桌椅，拿出手機就想看看愛人的各種消息。
「關於尹淨漢戀愛的傳言，公司公開否認⋯⋯」
「當紅偶像的戀愛傳說被駁斥，經紀公司四點聲明告示⋯⋯」
「尹淨漢的偷情密戀？！與同性男子的畸戀被經紀公司嚴正否認⋯⋯」
甚至不用搜尋，好幾個關鍵字就這樣刺進自己眼中。
「尹淨漢」、「戀愛」、「公司聲明」、「否認」、「同性畸戀」⋯⋯
這些詞彙組合在一起，已經把所有內文的重點都說完了。
將還亮著的螢幕放在桌上，勝哲頭向後高揚，兩隻手舉起捂著自己現在一定很不堪的表情，混雜的情緒在胸腔裡流淌，最讓他揪緊的是除了公告之外，卻沒有得到任何關於當事人的一句訊息。
不管是安撫還是解釋，只要他說了，他就有一百個藉口能抵擋心中本來就未曾消失的惶恐。
喀拉喀拉的轉動聲突然響起在安靜的室內，他看見鐵門緩緩被拉起，有鑰匙並且會在這個時間出現的，只有一個人。
是他明明無時無刻都想見，卻單單不想在這個當下見到的人。
「新聞⋯⋯」
話還沒說完，小小的身影就撞進了懷，他勾上他的頸，抱的比任何時候都還要用力。
勝哲沒有給予回抱，只是靠在他的肩際，啞聲不禁。
「只要你還是偶像的一天，我就不會存在，對不對？」
笨蛋店長。
只要我還是偶像的一天，或許不只你，就連你曾經幫我找回來的自己，都不會存在了。
所以現在，比起那些漫天風雨，我有更想做的事。
淨漢微微從懷裡撤出，吻上了那張總是紅潤上揚，勾起專屬溺愛角度的唇，當勝哲想繼續開口的時候，話語又再次被吻給堵住。
「尹淨漢，先等等⋯⋯」
「不要。」
「哲，抱我。」
「求你，現在在這，抱我。」
張口探進舌，淨漢用勝哲平常逗引自己的方式撩撥著他，軟若無骨的身體緊緊貼著結實的精壯身軀，如果他們只剩今晚，那至少這一夜，淨漢要他能夠擁有全部的自己。
毫無保留全部的愛、身體、和這輩子都只想望向他的眸光。
身體承受不了陣陣逼人的刺激，勝哲雙眼愈加漆黑狂烈，反客為主的奪回主導權，第一次不憐香惜玉的直接扯過他的外褲，灼熱深深挺進未經潤滑的暗道，痛，是兩個人都一起承受著的。
或許在勝哲見到淨漢出現紅薯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他帶著風雨闖進，又即將把自己所有因他而生的暖陽一併帶走。
腰下撞擊的激烈，他摟過他的肩頸，與他唇舌相吸相吮，銀線墜落在交合之處，既黏又滑的，等著被不經意落下的汗水給沖刷。
許是淋雨了，淨漢衣物潮濕寒冷，勝哲不脫去，只是隔著那層薄薄的料子燙上自己紛亂的指尖，帶著力度揪擰胸前的敏感紅珠，些微刺骨的痛處來自於即便兩人心知肚明卻無能為力的難挨。
他放膽啃噬著平常不敢做下記號的白嫩頸彎，而淨漢也不再像平常一樣奶凶斥責，任憑紅花朵朵在自己身上綻放。
他們在第一次做愛時迎來了相愛，現在卻在愛裡做著離別。
變換過無數姿勢，勝哲將淨漢抱起抵上牆，將他勾著自己腰際的腿分至最開，然後猙獰莖紅的勃發再次插入，依舊緊緻的包覆感讓他不由自主低吼著，淨漢卻在這個時候想起了曾經，他是被這樣告誡著的。
「淨漢，入了這一行你就要知道，只要你談戀愛了，辛苦的不會是你，而是你身邊的那個人。」
捧上勝哲的臉，他印上無數個吻，每個吻，都悠長的像是沒有明天。
「他不像你，只要他曝光了，這一生都會非自願的被攤在檯面上，一輩子都得和你的名字綁在一起。」
「即便分手了，這件事也會永遠存在所有搜尋引擎上，他忘不掉，也逃脫不了。」
張開眼看著在自己身上衝刺的男人，那張濃顏好看的五官、結實分明的手臂、和自己緊密契合的性器，還有眼裡那盞只為他燃燒的明燈，這樣美好燦爛的存在踏進了他的生命，一天天的將自己從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裡救了出來。
可是，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在逼迫他離自己最安心的舒適圈越來越遠。
他明明愛的是不變，卻愛上了一個劇烈的改變。
這樣是對的嗎？
踩在如履薄冰的幸福上，他們會真正的幸福嗎？
「漢⋯⋯我要射了⋯⋯」舔弄過他的耳沿，勝哲咬緊牙關，抽插的速度和體內的膨脹都在在證明他即將到達巔峰。
「射進來，好嗎？」
「就這一次，都給我。」
雙腿緊緊勾住不讓他有機會在最後一刻撤離，淨漢杏眼水光流轉，一瞬未移的看著面前人因自己而達到高潮的模樣。
成為偶像之後，他背負了好多人的想要，卻再也找不到他想要的。
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了最最心愛之人，卻得割捨掉自己最想要的。
他不知道沒有了勝哲，他還能不能幸福。
可是他知道，當他不離開勝哲，他愛的那人或許一輩子也無法真正幸福。
所以穿上褲子，他理了理因激情而凌亂的髮，戴上鴨舌帽，壓下所有不想不願不顧。
「把你的生活用的一團糟，我真的⋯⋯很抱歉。」
「我要專心準備演唱會，我們⋯⋯先不要再見了。」
ｘ
「尹淨漢。」
看他就快走出店門，勝哲開口喊住他，手邊抓撈了些物事。
「最後一個請求，你⋯⋯閉上眼睛好嗎？」
淨漢轉過身面對著聲音的來源，輕輕讓自己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然後腰上多了一股熟悉的力量，他知道勝哲將他摟進了懷，低頭在他額上留下一個軟軟柔柔，卻滾燙的令淨漢只想放聲哭泣的吻。
「求你，好好照顧自己。」
「偶爾⋯⋯很偶爾的時候，想想我，不要讓我消失在你的記憶裡。」
「不要⋯⋯忘記我。」
走在街上，他隨意攔了部計程車坐進，抒情樂從電台裡傳出，回神一聽甚至還是他自己的歌。
正要掏出手機的時候，口袋卻一同掉出了兩顆圓滾滾的小物，湊近手心嗅聞，淨漢終究忍不住嗚噎出聲。
那不只是咖啡豆，是他最喜歡的咖啡豆，是他用來做每一杯焦糖瑪奇朵的咖啡豆。
然後他想起他們第一次做愛後的隔天，他嚷嚷鬧鬧著不要去上班，而他哄著疼著，最後在他出門前，同樣偷偷塞了兩顆豆子給他。
「帶著咖啡香，就像我一直在你身邊一樣。」
他有了咖啡香，卻失去了會幫他做咖啡的人。
他擁有過愛，卻弄丟了那個能給他愛的人。
大雨依舊傾盆，下在車外，也下在眼裡。
只是車外的雨會停，眼裡的雨，卻再也沒有期限。
ｘ
속아줘 다 어떤 말이든
不管你說什麼 我都會被騙的
지금 어색한 날 알고 있든
不管是否知道如今我多麽狼狽
눈감아줘 등지고 걸어가 줘
請閉上眼 就背對著我走吧
아픈 사랑보다 아픈 건 없다만
已經不會有比痛苦的愛 還要再更痛苦的東西了
더 아픈 기억이 남기 전에 돌아가 줘
在留下更痛苦的回憶之前 請你轉身離開吧
또 거짓말을 해
又再一次說了謊
（진심이 아닌 말을）
（那不是我的真心話）
또 거짓말을 해
又再次撒了謊
（하고 싶지 않은 말을）
（我不想說出口的話）
또 거짓말을 해
又再一次地說了謊
—— SEVENTEEN 〈Lie Ag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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