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制服下的煙花 〉・珉佑 ２

「找到你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出現在眼前書架空格的對面，明明是張稱得上帥氣的臉，在圓佑眼裡卻只寫上大大的幼稚小鬼四個字。

「但你整整花了一個月。」

「毛巾我今天沒帶，還是你給我地址，我寄回去給你。」

「欸，你只給我名字而已，你知道有多難找嗎？」

那人有些氣惱，臉頰嘟嘟的、嘴卻抿的緊緊，小狗般的眼神帶著不甘心，從另一邊的書架繞過來他眼前。

「我才不要給你地址，反正從今天開始我每天都要來這裡。」

「我已經跟圖書館阿姨確認過了，你天天都會來打工。」

這才停下手邊整理的動作，圓佑側過臉，一臉無奈。「小鬼，你不是泳隊隊長？隊長很閒？」

「早上晨練，下午來讀書，我這才是在做隊長的好榜樣。」

「隨你，你開心就好。」

學校圖書館本來就對學生開放，他要天天來還是夜夜來，反正也不關他的事。

圓佑將身體回正，本想再次重拾被打斷的工作，但卻突然被一把扯過身，只見珉奎低下人高馬大的身軀，忿忿地看著自己。

「然後你再重說一次，我才不是小鬼。」

「你幾歲？」

「再過幾天就要 16 了。」

似乎有著對於成長的驕傲，珉奎哼哼挺起胸，語氣裡也有濃濃的得意；只是在一個足足長他五歲的男人面前，這舉動更顯男孩了。

「那是小鬼沒錯啊。」

沒忍住吐槽的快樂，圓佑勾起唇，搓揉狗狗般弄亂了他的髮。

「四捨五入我也算你的學長，叫聲來聽聽？」

「你不可能是高中部的，難道是大學部的？」

「這回腦子靈光了？」

「那我叫你學長你就叫我學弟嗎？」

見他笑而不答以為靜默是同意，珉奎燦亮了眼，立刻像應聲鳥般順著圓佑。「學長好！」

「嗯，小鬼好。」

「欸！」

又被陰了一次，珉奎不由自主提高了些音量，卻立刻被巴了一下頭。「安靜一點，這裡是圖書館！」

「誰叫你欺負我⋯⋯」

「這才不算欺負。」

「手伸出來，讓你看看什麼是真的欺負？」

從小到大都在體隊裡打滾，打打罰罰對他們這些粗皮粗肉的人來說哪算什麼？

珉奎這還怕他打得太輕他沒感覺，那豈不讓學長尷尬了？

嘻皮笑臉地把雙手乖乖一攤，然後圓佑也真的舉起了手刀，掌心拍下的那瞬間甚至帶起了風，沒想到居然會是這麼強勁的力度，珉奎下意識抖了一下閉起眼等著自找的苦吃。

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響取代疼痛，墜落在珉奎欲接的手心，那是塑膠紙的觸感。他困惑張開眼，看著那顆神奇出現的金色包裝巧克力，又看向原本說要欺負他的那人。

「恭喜你找到我了，這個就當作獎勵吧。」

「圖書館禁止飲食，出去再吃，我去忙了。」

聲音裡有些軟綿，珉奎望向眼前那個已經推著車籃離開的身影，呆呆地輕捧手中可想而知的甜份。

ｘ

找了個能見到圓佑的位置坐下，珉奎伸了伸因練習而疲憊的肩頸，然後安靜趴下，就這樣看著他靜靜的一排一排將書歸位。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子清冷的人。

身在男校，高二正是大家已經鬧熟的階段，每天喧嘩打鬧是他的日常，即便是班上再內向的同學，都能你一言我一語玩得開心。

或許這可能也是他的人格魅力吧。

不只一個人跟他說過，他天生就是那種眾星拱月的存在；就算除去校隊隊長的頭銜，長得高大帥氣，個性幽默風趣，甚至天生善良熱心，不與人為敵的人人好，自然人人愛。

可是只有他，他救了他，卻只換得一個名字和未曾轉頭的背影。

想起那天在泳池，他像是真的只要自己再晚一步就要溺斃，可是他卻好像不怕。

他為什麼會跌進泳池？為什麼被救起之後臉上表情卻是那麼落寞？為什麼不理他？

他還有好多的疑惑想問他，所以，他一定要找到他。

連「全圓佑」這三個音對應的是哪個字他都不知道，只是抱著這個名字，一個月以來跑遍了整個學校的各個處室。

幸好他猜的是對的，畢竟學校警備還算森嚴，非校內人士無法進入，而且他能這麼有目的性的走到泳池，應該十之八九是他們學校的人，最後終於讓他在圖書館給找到了。

不過他原本還以為他可能是學校內的教職人員，原來只是大學生嗎？

看來他⋯⋯長得比較老一點呢。

不禁噗嗤笑出，意識到自己正處在不能喧嘩的場所，立刻又把嘴給老老實實的摀住。

雖然他還是沒有想跟他說太多，甚至一直小鬼小鬼的叫，不過他也收到了禮物。

他說是欺負，卻只有他的欺負，是甜的。

湊近鼻子聞了聞，分明是從小吃到大的味道，怎麼現在聞起來更可口了？

「全圓佑⋯⋯學長。」

他將頭塞進兩隻彎起的手臂佯裝趴下，輕輕的在自己造出來的小空間裡細細開口。

「學長，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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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是隊長，所以說到做到的本事才這麼驚人嗎？

自從那日珉奎出現在圖書館發下豪語之後，居然真真正正做到每天幾乎都在同一時間出現，午後暖陽斜斜照亮書冊堆積的角落時，那個背著大大黑色雙肩包的男孩會帶著一頭濕溽的頭髮探進他的視線，眸中有被熱氣烘過的暖意，蓬蓬鬆鬆的，就像在公園奔跑後傻傻竄回主人身邊的黃金獵犬。

確實像他說的，要做個隊長的好榜樣。

於是他總會找到落在自己視線範圍內絕佳的向陽座位，拉開他的大包包拿出一疊像是暑假作業的零零總總，一一攤開，喝上幾口水，拿起筆，然後在他有些欣慰地轉身忙碌再回過神，他早就不知道何時已經跌進被臉壓皺的書頁裡沉沉睡去。

知道狗狗喜歡把自己的毛曬得暖暖的，不過睡著的狗狗看起來沒那麼喜歡干擾美夢的刺眼光線，見他臉皺啊皺又扯啊扯卻不願意張開眼睛，圓佑嘆了口氣，躡手躡腳走到他身旁，幫他把那些乏人問津的課本翻開立起，建了座實像化的知識殿堂，只是裡面住的不是顏如玉，只是隻少了光亮而再度睡的美好的汪汪。

雖然他老是在他面前嬉皮笑臉的，不過校隊的訓練其實也是很累的吧。

見他每天已經足夠疲憊，每每還硬是坐在圖書館等他下班，最後總見他亂七八糟睡倒在桌上，圓佑心裡也有些過意不去。

「你以後不如就別來這裡瞎混了？早點回家休息不好嗎？」

一起走出圖書館的時候，天色都已經暗下，溫度微降卻還是熱的讓人煩躁，圓佑邊走邊捲起原本長蓋至掌的袖口，臉色有些難辨。

「我⋯⋯干擾到你了嗎？」

沒有。

「嗯。」

他小小的心疼只想藏在心裡，那是他的事，與他無關。

「那⋯⋯你要跟我一起去吃豆花嗎？」

「嗯？！？！」

「豆花，來碗冰的啊，熱死欸。」

豆花為什麼會現在出現？

圓佑歪了歪頭，看著面前只用單肩隨意背著包的男孩，汗珠從他頭上滴下，脖頸也是薄薄一層水光，確實看起來是很熱。

「我不要，好遠。」

「騎腳踏車一下就到啦！」

「我⋯⋯不會騎腳踏車。」

「你不會游泳也不會騎腳踏車，那你多吃我五年的米活到現在會什麼？」

「⋯⋯開車。」

喔呵，大我五歲不就好棒棒。

等我二十歲的時候我也一定會開車了好嗎？

歪了歪嘴，兩人剛好走到校門，在一個外型簡單還有些破舊的自行車前珉奎停下腳步，熟練的蹲下解鎖，然後長腿一跨便攀上了車。

「上來吧，我載你。」

看著那個小小的後座，圓佑心裡有些猶豫。

一方面是真的好熱他也好想吃碗冰，可是要上車嗎？要上他的車嗎？

一個大男人坐在高中生腳踏車後座，這有合理嗎？

見他還在踟躕，珉奎爬了爬腳，偷偷往前移了幾步。「不上？不上的話我自己走囉？」

身後人還是沒有動作，珉奎乾脆把腳踏上踏墊，正要踩下的同時脖子瞬間感到一陣勒，是圓佑抓上了他的寬大灰色帽踢的帽緣。「等我啦。」

「這不是一直在等你了嗎？」

珉奎燦燦笑開，將後背包轉至前方，他瞥了眼後座確認乘客已經安穩上車，踩動踏板讓腳踏車一路徐徐前行。

風是熱的，海島特有的黏膩感增添了惱人的夏暑氣味，腳踏車道坑坑疤疤，在狹窄的坐墊上無法保持平衡，他只得輕輕抓住面前的衣角，手下的溫度，也是熱的。

「我知道學長都會特地幫我遮陽，也知道你本來應該更晚下班，可是為了我，你都會想方設法地儘早把事情做掉。」

「謝謝學長這麼照顧我這個干擾。」

甘醇清晰的嗓音透著車鈴不時的噹噹聲，飽滿的笑意飄散在四周，不用看也知道他又笑的像隻傻不嚨咚的大狗。

所以他早就知道了，才故意無視他的口是心非？

突然有種被小鬼看穿心思的羞怯感，圓佑耳邊鋪上一層紅，臉蛋和心跳，都是熱的。

ｘ

路邊的小攤販生意極好，盛著一碗一碗清涼的冰品就往四散在附近的鐵桌送，頭頂籃架上的噴霧器不斷落下半透明的遮罩，淡淡涼意沾上溫熱肌膚，瞬間消失不見。

他們一勺一勺舀著碗內的甜冰往嘴裡送，空閒時刻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倒是也自在舒服，沒人覺得厭煩。

「學長，你來看我比賽好不好？」

「比賽？」

「嗯，這個夏天最後一場賽事，最近都在為了它做準備。」

「為什麼要我去？」

正好吃掉最後一口冰的圓佑，身體降溫太快，不自覺打了個冷顫。

「我想要你幫我加油啊。」早就吃完正翹著腳等待的珉奎，看他像隻小貓一樣大熱天的卻有些瑟縮，嘴角不禁翹起。

「你是校隊隊長，還欠加油團？」

「我有很多朋友，但我只有一個學長。」

「如果你在看，我覺得我會游得更快。」

「再說吧，我也不知道時間上有沒有空。」

他老是這樣似有若無的打著含糊，珉奎有些挫敗，聲音也跟著暗下了些。

「要跟學長變得親近⋯⋯怎麼這麼難？」

笨蛋，所以我不是老是要你就這樣安份站在線外了嗎？

為什麼老是想要多踏近一步？

不就是自己總忍不住的替他開了縫嗎？

那張燦爛的笑臉，說實話，他真的很喜歡。

「我不跟不熟的人一起吃豆花。」抽出一張衛生紙揉成紙球丟向珉奎低垂的額際，他要他抬頭，他要他像以前一樣衝著他笑。「時間地點給我吧，我會去。」

「真的？！」

「假的。」

「謝謝學長！！！！！」

「我剛剛不是說假的嗎？」

「我聽力不好。」

「金珉奎大笨蛋。」

「欸！」

哪來這麼可愛的大笨狗？

鏡框後的細眼微微瞇起，本就好看的唇型因為上揚，變得更令人移不開眼了。

「那學長，你到時坐在最後一排右邊第一個位置好嗎？」

「為什麼？那是 VIP 席？」

順手拿起剛剛那顆球攤平折起，替圓佑擦去嘴邊沒被舔去的甜液，珉奎指尖有些顫動，喉結也跟著吞嚥而滑滾。

早知道，剛剛就偷吃一口學長的看看，鐵定和巧克力一樣甜吧。

「你坐在那裡，在我觸邊抬頭的剎那，才能第一個看見你。」

我要你看著我贏，我要你替我開心。

我會贏得你的笑，所以那麼好看的上揚弧度，就請專屬於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