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制服下的煙花 〉・率寛 1

「你知道火星的日落是藍色的嗎?」

窩在雜貨店的倉庫,空間裡的一切似乎都跟不上現實,時空像穿越回老舊的年代,空氣聞起來有棉花糖的香氣。黃綠格紋坐墊縫邊已經脫線,牆上掛著許多已經泛黃難辨的照片,門口風鈴隨風叮鈴叮鈴,時間在這裡,彷彿忘了前進。


兩個年輕的男孩是陳舊的倉庫裡最不合襯的存在。

一個隨意坐在地墊上抱著吉他,一個愜意將腿窩進竹編長椅,然後一個停下沙沙的筆尖聲抬頭問道,另一個刷弦的指尖沒有停下,旋律還在繼續,他只是皺了皺眉。


「我怎麼可能知道?」

「這也是歌詞的一部分嗎?」

「你都還沒跟我說你想講的故事是什麼,我要怎麼寫詞?」

「吼,我早就跟你說過了好不好。」

「有嗎?」

「來,你聽好,我再說一次喔。」


這才願意放下吉他側過身,男孩清亮的嗓音帶點甜,話語說出口的瞬間會被嗡嗡的電風扇給吹散,同時也將男孩身上乾淨爽朗的氣味帶進另一人的鼻息,像橘子汽水一樣衝鼻,但絕不刺鼻。白色的襯衫制服有些寬大,扣子即便在處在炎熱天氣也一五一石摀得極好,另一人反倒乾脆大敞四開,無所謂露出裡內有些被汗浸濕的深灰背心。


「所以這個故事是在說,一個愛唱歌的男孩,喜歡上一個愛星星的男孩?」

「還有兩個重點不能忘記。」

「一個愛唱歌的『可愛』男孩,喜歡上一個愛星星的『古怪』男孩。」

「這故事⋯⋯聽起來怎麼不太有趣?」

「有趣不有趣不是重點,你不覺得很貼切嗎?」

「哪裡?」


他將腿上的筆記本拿開,傾身將橘子男孩面前的玻璃罐裝氣泡飲料大方偷走,抬頭灌飲了幾口,絲毫不在乎那是不是就是人們口中所謂的間接接吻。


「愛唱歌的可愛男孩」,好看的眉彎起,他指了指自己;「愛星星的古怪男孩」,連嘴角都高高飛揚,他比了比面前的人。

「這首歌,就是在說我喜歡你啊。」


「你喜歡我?」

「對啊,我喜歡你。」


對於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告白他一點都不驚訝,因為這句話大概已經聽過八百次。


「既然這樣,那你還不自己來寫詞?!」

「你寫的比較好當然你寫,我作曲好旋律就我來,超公平的好不好。」

「這是你的主唱徵選欸,我免費幫你還叫公平?」

「哪是免費,我不是也答應你要陪你去場勘嗎?」


說的也是,這是他自己提出的交換條件,差點給忘了。


「沒話說了吧,嘻嘻。」

「既然故事已經有了,那你要不要乾脆也再聽一次歌?」

「歌也聽過八百次,我甚至昨天晚上還夢到,真的夠了,謝謝。」

「既然都聽過八百次,也不差這一次啊,我再彈一次給你聽。」


一室吉他輕響,還沒有歌詞的曲調只有音符,他哼哼唱唱的,表情都是陶醉滿足。


雖然已經聽過八百次了,不過這八百零一次,還是一樣好聽。

浮起淡淡的笑,他不禁跟著一起低聲輕唱,接著將一旁的筆記本拿回腿上,順著作曲人的意,開始落進一個個相應旋律的文字。



愛唱歌的男孩是夫勝寛,Ima 學院附屬高中部的熱音社高二社員,而愛星星的男孩是崔瀚率,高中部天文社高二社長,恰巧為同班同學的他們,從高一就認識了 。


個性天差地遠,喜好天差地遠,什麼都大相徑庭的他們,走進彼此生命的契機也是因為一段旋律和歌詞。


那是高一才剛開學沒多久,在離學校遙遠的雜貨店,瀚率一邊寫著作業一邊顧店,然後門口風鈴響起,他下意識抬頭看向來店的客人,卻意外發現是一身熟悉的白色襯衫和淺綠繡字。


能在這裡遇見是有些神奇,不過也不是不無可能,看了幾眼後他便再次低頭,想將注意力放回書本。


太難了。


在他以一個整間店都聽得見的音量高歌歡唱,甚至歌詞在他耳裡還錯得亂七八糟,在結帳的時候他實在忍不住地糾正。


「夜空裡最亮的不是北極星,是冬天的天狼星。」

「所以你剛剛唱的『夜空最亮是北極星,你是我的小心心』應該要改掉,但我誠心建議你不如乾脆打掉重來,真的寫得有夠爛。」

「⋯⋯改成『夜裡亮起好多星,我心裡亮起的你是唯一』都還好些。」一邊替商品嗶嗶,他隨意將替換的歌詞說出,一切純屬無心,卻無心插柳柳成蔭,因為他看著他的眼神,就像看見了救世主。


「那接下來這句呢?你也幫我改一下!!」


困惑地接過他遞來的手機,看了看通篇就像小學生口吻的歌詞,眉頭緊的可以掐死蒼蠅。


「夜空最亮是北極星,你是我的小心心,嗯嘛嗯嘛愛上你,別問原因是秘密。」


「⋯⋯」

「這到底誰寫的?」


「⋯⋯」

「我!」


「誰准你這麼自豪了?」


於是兩人窩在櫃檯前你一言我一語,也可以說是瀚率言言言言勝寛閉嘴狂抄,在莫名其妙替他改完一整首歌的歌詞之後,他才有機會問起他為什麼會在這。


「我搬來這附近住了。太好了,這樣就可以跟你一起上下學了。」

「那我明天早上來這裡等你,我們一起走喔!」


看著他將汽水端在懷裡往店外奔去,還時不時回頭高舉雙手和自己告別,夕陽將他的白色襯衫染上橘黃,就像那抹笑容沿路灑落了暖意。


只有他,會主動把他和自己湊做堆。


就像那時,他也是唯一一個願意和他同組的人。



頂著一張過於顯眼的混血臉蛋,其實並不是一件多好的事,尤其個性不愛與他人有過多接觸的崔瀚率,最大的奢望只是想坐在角落,安安靜靜把自己收好。


校園的團體生活對他而言煩躁多過快樂,他不喜歡會動的東西,一點都不好看。


不像星星,安安靜靜卻耀眼分明。


所以他乾脆埋首進自己的世界裡,下了課就戴起耳機拿出天文學書,放了學就背包離去,卻疏忽了這樣的日子不需一陣,班上的群體便會底定,只剩他被排除在每一個圈圈之外。


「老是在看怪書的怪人」,他知道他們私底下都是這樣叫他的。


絕大部分的時間他其實無所謂,反正他也不想被框進任何一個範圍,可是偏偏總是會有那麼小部分的例外強迫他趨於劣勢,例如總是避不過的分組時刻。


因為知道不會有人主動找他,主動踏出詢問的那一步就成了必須,可是每個既成的組別看向他的眼神是那麼排外與不願,那總讓他覺得丟臉。


他就像是連廣袤宇宙都唾棄的太空垃圾,偏偏得將自己硬塞進閃爍銀河。


「我跟你一組可以嗎?你是瀚率吧,崔瀚率。」

「我是夫勝寛,請多多指教啊!」


像是看穿了他的侷促,一顆頂著蓬鬆略齊瀏海的男孩從斜對角走到他身邊,舉起拳頭輕撞上他的胸口,就像所有青春少年對彼此的招呼,臉上揚起的燦爛就像一顆真正的星星。


他知道他是誰,班上的風雲人物,是所有圈圈都最想向他靠攏的神奇存在。

長得清秀帥氣,一進學校就被招募進熱音社的嗓音早被認證,人緣好個性好成績也好,從頭到腳就沒有一個不好的。


可是星星應該和星星在一起,脫離了本該隸屬的群體,他或許就會沾上廢棄物的污灰。


「你確定要跟我一組?」

「不怕被其他人講話?」

「講什麼話?大家不都是同學?」

「更何況這樣我終於能在你沒戴耳機的時候跟你講話,不然每次都只有我一個人在你背後像笨蛋一樣亂叫。」

「你有跟我講過話?」

「我每天都會跟你說早安和再見!雖然你都沒有理過我啦⋯⋯」

「抱歉,我沒聽到。」

「沒關係啊,我想和你打招呼,跟你有沒有聽到無關。」


習慣性想用星星來幫人分類,他原本直覺地想將勝寛列為天狼星或織女星那種閃爍榜上名列前茅的,現在卻想將它歸類成神秘如海山二,具有讓天文學家極其想解惑的神秘魅力。 


「你知道海山二嗎?」

「蛤?」


不自覺的他脫口而出關於星星,好不容易改掉的壞習慣居然又復甦了。


「沒什麼,是一顆忽明忽滅的星星而已。」

「它跟海王星是好朋友嗎?」

「⋯⋯它們可能不認識。」

「那你有吃過海底撈嗎?」

「海底能撈到什麼?」

「⋯⋯那是一家火鍋店。」

「⋯⋯啊。」


希望勝寬能感受到,他真的不擅長所謂社交。


詭異的沉默瀰漫,勝寬卻一點不覺尷尬,只是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像是認定了之後又繼續開口。「難怪大家都說你跟星星很熟,看來是真的。」

「還好,興趣而已。」

「那你應該加入天文社啊!」

「⋯⋯?」

「你不知道?剛好就在我們社辦旁邊,明天社課帶你去!」


原來,有他可以加入的社團嗎?

那這樣是不是,他也會有一個可以棲身的圈圈了?


沒有拒絕,他只是輕輕對勝寛點了點頭。

「崔瀚率我聽不慣,你叫我啵農吧,崔啵農。」


放學鐘聲剛好響起,他一如往常不耽擱地回座背起書包,卻沒有戴上平日不會忘的耳機。


走過後門時他偷偷放慢了腳步,一步一步都有著微小的期待。


「崔啵農,再見!」

「嗯⋯⋯再見。」


聽見了,是真的,於是像流星一樣倏忽即逝卻千真萬確的笑也爍上了唇邊。



上下學的一兩句招呼,自兩人在雜貨店相遇後成了並肩朝陽和夕日的約定。

耳機被他放在桌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悄悄沒了電,但無所謂。


因為他好像,再也不需要躲進一個人的世界了。



「勝寛,我寫好主歌第一段了,你要看看嗎?」

「我要!」


夏季微風竄進兩人輕抵著的額際,搭著剛誕生的歌詞,勝寬修長乾淨的指節刷起旋律,開口嘹亮清明。


/流星劃過天際 你笑開了眼睛/

/我清唱著旋律給你/

/鈴鈴 風吹響夏季 我靠在你肩際/

/說八百遍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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