珉佑 ２０
趁台下振筆疾書應付隨堂考的時候，圓佑拿起手機，快速在聊天室裡打下回覆。
「那教授，你先過來。」
幾乎是沒有間隔的震動透過桌板傳至輕靠講桌的身軀，他肩膀微抖了，定睛看了一眼後並朝著那人搖了搖頭。
「你不來，我就過去囉。」
拉開椅子的吱嘎聲在安靜的教室響起，他拿起寫好的試卷起身。
周遭同學只是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便又抓緊考試時間低頭苦幹，看著那個高大的身影一步步走來，還帶著嘴角那抹得逞的弧度，就像偷舔了奶油的小狗，賊兮兮又令人無法真的生氣。
「才剛考十分鐘，你就確定要交卷了？」
「嗯，我都寫完啦，不信教授自己看。」
他正把試卷放到台上，圓佑同時舉起手想拿起翻閱，見狀珉奎變換了肌肉移動的軌跡，將試卷不偏不倚地疊到圓佑的手背上，另一隻手趁著遮掩塞了一個軟綿綿的物事進圓佑的掌心，旋即便走回座位，從椅背撈起灰色外套捲在手上安詳趴下。
那是一個不到手掌一半大的絨毛吊飾。
灰色的貓咪戴著眼鏡，眼睛藏在鏡片後，看起來愛笑不笑。
端詳了片刻，他輕輕嘆了口氣，將娃娃收進口袋。
這世紀的無解之謎，又多了一個。
ｘ
咚咚敲門聲響。
「教授，是我。」
「嗯，進來吧。」
雖然是第一次踏進教授的研究室，不過珉奎沒有其他多餘的好奇，脫了鞋子後他便直直走向圓佑，目光始終只落在他身上。
「你說見面後要請的草莓奶昔，跟欠你的 70 元都在這。」圓佑從門邊走回位置，指了指桌上兩個物件。
「一定要分的這麼乾乾淨淨嗎？」
「嗯，不該欠學生。」
「既然這樣，學生剛剛給了教授一個那麼可愛的娃娃，可以換到什麼？」
「說到這個，之前在校外我不知道你是我的學生，既然現在我們是師生，就不要再送老師東西了。」
從口袋裡拿出灰色的吊飾塞回珉奎外套口袋，他往後靠進皮椅，指尖不自覺摳著扶手邊緣已經脫落的內裡。「然後，對老師說話要有份際，不要沒大沒小。」側過頭，他委婉至極的想要讓他知道那些行為上的不恰當。
「我什麼時候沒大沒小過？」
「訊息，如果沒有正事，就不要再傳了。」
似乎明白他在指涉什麼，珉奎向前一步，雙手搭上椅子的扶手，將圓佑轉過直直面向他，同時也有意無意的包覆住原本就靠在那的修長柔荑。
「正事，是指什麼？」
「對我來說，我想讓你知道看見你我很開心，這是正事。」
「看到你像現在這樣穿著白襯衫頭髮亂翹的模樣覺得很吸引人，這也是正事。」
「所以我想知道，那教授所謂的正事是什麼？」
「我和你之間⋯⋯不會有什麼正事。」
將椅子往後滑了些，他逃離珉奎手臂之間的禁錮，那人也無差，只是直起身手臂環繞抱胸，這樣的姿勢反而使他更加居高臨下。
「所以你其實想說的⋯⋯是要我離你遠一點？」
「不靠近你，不傳訊息，可愛⋯⋯也不該說，對吧？」
「嗯。不要說，也不要做。」
「既然你不喜歡，我就不做了。」
「不過⋯⋯我猜你會後悔的。」
圓佑有些困惑的抬頭，明明應該最熟心理，卻無法理解他眼中的光究竟從何而來。
「我比教授想像的，還要更了解你。」
垂下眼簾，他總是無法順暢回應，只能用另一個自己能掌控的來取代。
「我剛剛看了你的考卷，最後那兩題為什麼都沒有寫？」
「首因效應和近因效應的應用，我比較想直接示範給教授看。」
「所謂首因效應，指的是兩造對於彼此的『第一印象』將會大大影響這段關係，也可以說是先入為主的觀念帶來的效果，沒錯吧。」珉奎開口，一手拿起桌上那杯粉紅色的飲料，一手將吸管套給撕開。
「從第一次見到教授，我就知道你會是我特別的人。」
「因為帶著這樣的印象，所以之後的每一個教授不喜歡的舉動，都出自於這討人厭的首因效應。」
不喜歡是你說的，我沒說過。
可是如果這能讓你知難而退，那你就這樣認為吧。
「既然第一印象已經不可逆，那我想我只能靠近因效應了。」
「近因效應和首因效應相反，是指形成針對一個人的特定印象，主要取決於認識之後出現的刺激。也就是說，你對我的印象會被最近的事件影響。」
「在教授心中，我也想變得不一樣。」
黑色塑膠吸管「啵」的一聲插進了飲料裡，珉奎笑了笑，將吸管湊近圓佑的唇輕輕觸上後抽離，在他們視線交會的時候，他再刻意不過地將沾染圓佑唇氣的那一端含入嘴裡。
「我沒有靠近你，是吸管靠近了。」
「如果草莓奶昔是這個味道，我想我⋯⋯會很喜歡。」
ｘ
回到家，他徑直倒在沙發；沒有力氣開燈，隨意任憑黑暗籠罩。
混亂了一整天的思緒依舊紛飛，隻手枕在腦後，他只是懨懨開口。
「Hey Siri，幫我搜尋『金珉奎』的社交帳號。」
圓圈圈轉著，他閉眼休息。
只是眼前不是一片黑暗，而是那隻碰上自己，又被他舔吮的黑色細管。
渾身起了細小的疙瘩，好似有絨鬚在心尖各處搔弄著，搓了搓有些燥熱的手臂，他胡亂歸咎於始終沒有辦法克服的口水病。
「這是我在網路上找到的『金珉奎』搜尋結果，請看。」
等到熟悉的人聲，圓佑睜開細眼滑著，沒過多久就在排排的大頭貼裡找到了想找的人。一如他的想像，那樣陽光外向的個性，八九不離十搭配的定是不需要申請追蹤的公開帳號。
左上角的彩色圓圈顯示他有新的動態，本沒想太多就要點下的圓佑在最後關頭頓了頓，略作思考後他將指尖帶去其他的地方，跳出頁面，重新創立了一個人頭帳號之後才安心召喚那縷七彩螢光。
時間顯示上傳日落在昨天，照片中那隻娃娃他認得，便是今天收到卻又還回去的那隻灰色小貓。昨日的貓還安穩坐在他的手心，似乎是剛買下，標籤都還未剪。
右下角落著一行小字，沒有故意凸顯，也沒有刻意隱藏。
「你和他一樣可愛。」
腦中像是制約行為一樣，在眼見可愛二字的瞬間，他想起那張需要抬頭才能明見的五官，想起他總是衝著他笑，想起他們自從互相擁有彼此的聯繫方式後，他便擅自未間斷的早安和晚安。
以後，應該也都不會再有了吧。
畢竟是自己先開口拒絕這一切的。
不想讓珉奎成為腦子裡的藍色大象，他跳出動態，往下滑著舊有的貼文。
最新的一篇已經是數個禮拜前的，看來他就像一般年輕人，也是不常發文卻會發動態分享生活的類型。
簡單的文字透露著稚氣和為賦新詞強說愁，正是他這個年紀應該要有的心理狀態。
這是攻讀心理學的老毛病了，總是喜歡在一些灰塵遍佈的牆角處，挖掘或撿拾一人不為人所知卻會悄悄溢現的心靈羽毛。
他就像他想像的，青春燦爛、單純無害、卻也耽溺濫情。
指尖繼續在螢幕上搓動著，當時序越來越往前，圓佑跟著下滑的速度坐了起來。
難得的驚訝出現在臉上，在好多張照片裡，他竟然發現了自己的蹤跡；無論是曾經出版過的全套著作還是雜誌簡短的報導，甚至是發表在不起眼期刊裡的內容，他都好好的印成紙本留存。
「我要考進去，成為他的學生。」
「我要讓他知道，他是我最崇拜的人。」
在他還不認識他的時候，他就已經在自己的天地裡大肆張揚著對他的喜歡，毫不隱藏，赤誠萬分。
所以，在他知道他就是全圓佑之後，才會老是黏著他嗎？
因為崇拜著自己，所以就像追星般用各式各樣的親暱，累積著前往下一階段的點數？
他什麼都不知道，白日如此直接的拒絕像巴掌一樣搧向他嘗試靠近他的努力。
竄升的愧疚快的讓圓佑有些吃驚，如此突如其來的情緒並不常見，回神想想也是可以理解，畢竟在學術界打滾許久，早就對於擁有支持這件事不期不待。
無論如何，他總該謝謝他的。
謝謝他的喜歡，謝謝他的跟隨，謝謝他這麼努力甚至來到了自己眼前。
點開從分別之後就再無聲響的聊天室，他按下右上角的撥號鍵，故意忽略由老師主動在深夜打給學生這件事，從根本上來說便是不恰當。
「教授？」
帶點模糊的嗓音從另一邊傳來，圓佑摁壓了幾下音量鍵，想聽得更清楚。
「是我。」
「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我看到你的社群，謝謝你把我當成目標。」
「你搜尋我？」
「⋯⋯嗯。」
「教授是我一直以來都很尊敬的對象，所以第一次相遇的時候，聽到你的名字我立刻就知道是你了。」
「謝謝。」
「不客氣。」
然後旁邊響起女生嬌嗲的催促，他有可能是將手機拿遠低聲安撫了幾句，失去了人聲，背景電子音樂的噪音瞬間變得更大。
「教授，不好意思，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掛電話了。」
「貓⋯⋯」
「什麼？」
「那隻娃娃。」
「我可以，再要回來嗎？」
「啊，你說我原本送你的那隻嗎？」
「我以為你不要，隨手丟了。」
「那沒事了，再見。」
ｘ
「Hey Siri，一個人有可能白天和晚上完全像是不同人嗎？」
「我想想⋯⋯我沒有這個問題的答案。還有需要幫忙的嗎？」
「Hey Siri，學校附近的垃圾場在哪裡？」
「這是我在網路上搜尋有關學校附近的垃圾場結果，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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