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制服下的煙花 〉・哲漢 2

他們就像是天生的極與極,過於不同卻天生都屬王的存在,同樣的氣息讓兩人打從第一次見面,就知道彼此無法共處。他看不慣他的行事作風,他無法接受他的行為舉止,即便兩人追求的終旨相同,卻總是淪為互相競爭的關係。

其實原本是無所謂的,校園求學階段,誰沒有幾個死對頭?

在學校鬧一鬧,打一打,放學散了便算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只不過如果在同學的基準上強加了一輩子的血脈,那便是完全不同程度的景況。


當勝哲知道父親有了論及婚嫁的對象,而淨漢同樣知道母親有了可以依靠終生的人,能看親人獲得再次幸福的機會,他們本都是樂觀其成的。


又有誰會想得到,有一天照舊地回家之後,才發現父母要介紹給自己認識的新家人,會是好不容易才剛逃離的剋星。


從可以分離的關係變成同住屋簷的緊密,巨大的撕扯感讓兩個血氣方剛的男孩瞬間失重,卻連反抗的權利都沒有,畢竟在這件事上,他們從沒有選擇的餘地。硬是繫上的緣分讓兩人更無法接受彼此,唯一能排解的出口便是用爭執和拳頭,一次次嘗試表達內心所有的抗拒和不安。


成為被殷殷提醒要相親相愛的兄弟,他們卻更常讓對方受傷了。


夜深人靜時,他們其實也會覺得有些愧疚。

很多不必要的,只是拉不下臉的,在對方面前,又幼稚地爭著不想低頭。


但是他們也都明白,說實話,對方並沒有真的那麼令人難以忍受。


因為有了所謂哥哥,所以在奮力唸書的深夜,會聽見門口放上一杯熱牛奶的聲音。

因為有了所謂弟弟,所以早晨的三明治從此都會有人始終記得要切邊不加小黃瓜。


細小的生活碎屑會堆疊成新的日常,在不知不覺之中,他們都慢慢變為彼此依舊不喜歡,卻也不自覺納入心裡的習慣。



高二再次分班之後,因為選的組別不同,自然而然他們不再屬於同一個班級。

距離將他們拉遠,比起高一時三天鬧五天打七天教官追著罰的頻率,他們連面都見不到,自然看不順眼的情況也少了些。


說是一些,就只是一些。


所以今天的他們,又打起來了。

起因源自於身為學生會會長的勝哲,和身為校際大社社長的淨漢,兩人因為代表參賽的學員各執一詞,針鋒相對的結果不出所料就是他撞上了他的肩,而他踹過了他的腿,比起肉體受的傷,滿教室飛的桌椅和書本更是慘不忍睹。


所以今天的他們,也一如往常到教官室報到了。

嘆了口氣,教官甚至已經不想理會兩個同屆最優秀卻也最瘋的學生究竟為何而吵,只是隨手發下兩張悔過書,兩人再順暢不過的接下,自動佔據相反方向的角落振筆疾書。


「你們應該都比我還熟了,自己看著辦啊。我現在要去巡校,回來後你們最好已經不在了。」


等教官走出房間,勝哲才有一搭沒一搭開口。

「阿姨要我叫你等等買了牛奶再回家。」

「為什麼我媽不自己跟我說?」

「你聽嗎?」

「呵,你也沒資格說我。」淨漢一手轉著筆,嘴角歪斜嘲諷。

「叔叔要我轉達你記得去拿乾洗的衣服。」

「⋯⋯」


還真是哥倆好,一對寶。


「我要走了,你不要跟著我。」

「要走快滾啊。」


勝哲故意寫得慢,淨漢居心寫得快,這時倒是極有默契的兩人,都知道這此一來才能確保不會在同條回家路上好死不死又再度相遇。


轉進離家最近的超市,淨漢撈了瓶牛奶,又隨手抓了幾包零食之後走向結帳列隊,隨手掏出錢包的同時,卻沒留心來自身後惡意炯炯的視線。


「同學,錢包裡蠻多鈔票的啊。」

拎著一袋用品才沒走進巷口多久,面前便堵上了一群混混般的壞學生。「借幾張來花?」


「你們是 Bmi 學院的吧,學號名字我都記起來了,勸你們不要動我。」淨漢環顧來者,立刻將制服上繡的標示記得清清楚楚。


「你們有聽到嗎,他叫我們不要動他。」

前方那人轉過頭複誦了一次淨漢的話,然後他們只是哄堂大笑。任誰都看得出來,淨漢骨架嬴弱,看起來確實弱不經風。


「不過小學弟,長得很可愛耶。不掏錢也可以,還是你褲子脫下來,後面借我們玩玩?」

「幫哥哥們含的話,再給你點零用錢花?」


一人輕浮的直接動手拍向淨漢的臀部,他瞬間反手抓住往另一個方向大力凹折。

見他有所反抗,包圍他的混混戾氣四起,淨漢被逼迫的退上牆邊,再無可退之處。


「抓住他!」

在老大一聲令下,三四人瞬間將淨漢的四肢牢牢勒緊,每個人的身形近乎都是他的兩倍,在這種情況下他根本沒有足夠的力氣掙脫。


即便有,面對這麼多人,他也知道自己毫無贏面。


「臉這麼白嫩⋯⋯身體應該也是吧。」兩側髮際光剃的壯碩男彎起眼看著面前被控制的身軀,向前一步直接暴力扯開淨漢的制服鈕扣,赤裸的小腹和胸膛立刻毫無遮掩地裸露在空氣裡,確認和自己想像的無誤,淫笑更起,他伸手就要摸上。


「考慮看看,要不你們自己散了?」悠悠哉哉的聲音從巷口傳來,這聲音淨漢即便不用轉頭,也知道是誰。


「嗯⋯⋯不好。我收回。」直到勝哲走近,才看見淨漢已經破裂的衣服,還有那抹過於白皙的刺眼。


皺了皺眉,極度的不適從心裡一處隱密之地開始往全身蔓延,無法清楚明辨那是多麽複雜的情緒,勝哲只能先簡單歸類成他現在很不爽。


非常,非常不爽。


「抱歉,你們沒有散了這個選擇了。」

「要怪就怪你們欺負錯人,這我弟。」


勝哲直接一個插身將自己擋在淨漢和惡意之間,動手之前不忘快速將外套脫下往後一拋。「穿著。」


然後他一個揪緊一個,一個砸爛一個,每一下的拳起腿落都像是要往死裡打,空氣飄散的血氣沾上了他的鼻息和衣襟,但他不在乎。因為腦中滿滿都是淨漢那鮮少可見的無助,和看見自己出現那一剎那他眼中所湧現的安心。


勝哲人高馬大,沒過多久數個混混直接被擊倒在地,剩下的有些奔逃,有些乾脆躺下或跪下裝死求活。


「一群廢物,爛成這樣還敢出來裝威風。」雙手拍了拍掌又拍了拍身體,帶走晦意

和髒污,幾乎是毫髮無傷的簡單結束這一回合。


盛氣在前,淡淡的溫徐只留在背。「不用我揹你吧?走啦,回家。」

替他拿起掉落在一旁的超市塑膠袋,書包往身後一甩,沒有多看一眼淨漢,勝哲只是徑直往家的方向走。


「欸⋯⋯」

淨漢的聲音軟軟從身後傳來。


「不用謝。」


「⋯⋯你不是應該要去拿乾洗的衣服嗎?」


⋯⋯。


瞬間停下的腳步和再明顯不過的頭部顫抖,任誰看了都知道他就是俐落的直接忘記這回事。


「難怪叔叔交代的是我。」

「走吧,一起去。」


向前快步,淨漢跟上勝哲,和他並肩一起。

瞥頭看了眼突然追上的人,他的外套他好好穿著,雖然衣物在他身上大的有些滑稽,不過見剛剛還殘破的上身現在被自己的溫度裹得好好的,勝哲滿意的勾起嘴角。


「謝啦。」

「嗯。」


夏天的日落經常姍姍來遲,尚未暗下的暮色仍有天光,淺淺薄薄的暖陽在兩人腳下映出亮暗分明的交際線,他們一步走在光裡,一步走進影中,但是每一步的身邊,都有著輕輕擦過的手臂和指尖。


隔天淨漢一如既往比勝哲晚出門,卻在昨日意外發生的巷口,看見明明就已經離家很久的人,正拿著從家裡帶出來的牛奶,斜靠在牆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啜飲。


他是故意⋯⋯在這裡守著嗎?怕昨天那些人有可能來報復他?


然後他也看見他了,隔著一個短短的斑馬線,視線明確地在彼此眼中交會。


「不要怕。」他用口型說。

「誰怕了。」他也悄聲懟回,臉頰卻有些泛紅。



到校後才剛在位置上坐定沒多久,從外踏進的學生會同學便走到了淨漢身邊。


「尹淨漢,會長要我給你的。」

「蛤?」淨漢困惑抬頭,看向那人手上拿著的兩個物事。


「喏,這個,跟這個。」


「他還要我轉告兩句話。」那人抓抓頭,不太懂這對水火不容的兄弟又在搞什麼。


「第一句是多喝點牛奶,快點長大。」


「⋯⋯」


壯了不起喔,這個一天喝三杯高蛋白的蛋白質怪物。


「第二句呢?」

「衣服穿著。」


桌上多了一瓶牛奶,還有一件遞過的衣服。

淨漢認得的,那是勝哲經常穿在制服下的短袖。


他拿起,鬆落的摺痕隱約透出一抹不屬於衣物的白,是張寫著潦草字跡的紙箋。


「我不要再看到你被欺負。」



因為是新組成的家庭,父母早在剛同住之時就定下週日晚上是所謂「家庭時間」,每週都有可能是不同的活動,唯一不變的規則只有所有成員必須無條件排除萬難參加。


剛好恰逢最應景的節氣,這週他們齊聚客廳,暗下電燈,然後陰森的氣息開始從配樂散發,妥妥的鬼片時間。


「爸,我們到底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看恐怖片??」

「不在這個時候看,能不成端午一邊立蛋一邊看嗎?」另端悠然自在的中年男子接過一盤零食,吧咂吧咂的吃著,對兒子的抱怨主打一個無視。

「小哲是不是會怕?」

「不是,阿姨你不懂,我爸每次都故意找那些很可怕的⋯⋯」

「淨漢,你去跟你哥坐一起,你不是不怕嗎?」婦人看勝哲才剛開演不到十分鐘已經蜷成一顆蛹,忍不住嘴角,拍了一下拿著飲料剛從廚房走來的淨漢。

「蛤⋯⋯我不要,好麻煩。」拿起手中冰涼對嘴喝了幾口,才剛找好舒適的位置,他才懶得動。

「叫你去就去,什麼麻不麻煩的。」見男孩依舊沒動,婦人直接一腳將淨漢踹出沙發,然後立刻伸直了腿,斷了他想重新回位的念頭。


被迫踏上旅途的淨漢只能認命走向勝哲所在的雙人沙發,看著一顆盤據中間的球,踢了踢原本應該是腳踝的位置。「坐過去一點啦。」


三魂七魄差不多已經開了根號,近乎出竅的勝哲聽話滾去一邊,只是隨著劇情越演越刺激,他的叫聲也跟著越來越高昂。人在恐懼時總會下意識依靠不怕的人,所以當恐怖一現身,他便往淨漢那移了些,最後幾乎是塞在比他小一號的人身後瑟瑟發抖。


「嗚哇啊啊啊———」


一個不折不扣的 jump scare 將勝哲真的名副其實嚇跳了起來,想都沒想的他直接握住淨漢隨意擺在兩人之間的手背,捏得死緊。


看著身邊平常在外是一尾活龍,現在變成一條渦蟲的勝哲,淨漢忍不住的淺笑。


從沒見過的面貌,在兩人也算同居的日子裡,慢慢的都更清楚了。


他抽過一旁沙發扶手的毯子蓋上兩人的腿,有了遮掩,他嫩嫩逃脫原本的屬於無心的抓握,將手翻了面鋪平,於是勝哲的掌根便順著他的動作輕輕貼上了自己的。


「不要怕。」他用口型說。

說不出太過於騙人的「誰怕了」,勝哲只是悄悄移了點角度,一隻一隻的,從食指、中指、再到無名指,緩緩扣上纖細嫩軟的掌心。


這次,兩個人都是有心的。


黑暗之中父母的視線沒有察覺,毯子下相牽的那雙手無人知曉,只是自此,總有兩人的注意力大半都悄悄落向身邊,以及彼此之間未曾鬆開的秘密。


當劇情在兩人心中不再重要,等最後電影落幕後,父母一回頭才發現兩個孩子頭靠著頭,不知何時已經熟睡。


「就讓他們在這睡吧,別叫了。」



深夜勝哲幽幽轉醒,因肩膀麻的有些刺痛他自然低頭看向,手還牽著,淨漢側身乖順靠在自己懷裡,長睫浮貼在隆起的臥蠶,那張乾淨秀氣的五官就在低頭的距離,心裡細微卻明確的波瀾讓他剎那有些慌張。


為了阻斷自己多餘的想像,他抖抖肩膀,試圖喚醒淨漢。

「欸,起來了,不要在這裡睡。」

咕噥說了些勝哲根本聽不懂的囈語一室又再次回到無聲,他看他沒意思要醒,嘆了口氣,乾脆將人攔腰抱起。


好輕。


知道他本來就纖細,卻不知道一個男人也能這麼柔弱瘦小。


姿勢突然被改變,潛意識他便勾上勝哲的頸作為支撐,往懷裡更塞了塞,確認安全後臉上滿足的笑透著從窗外淡淡氳進的月色,粉嫩潔白,純粹的讓人只能心動。


這是第一次,他終於能夠理解為什麼即便身在男校,淨漢的桃花都不曾斷過。


摟著他腰的手緊了緊,勝哲將腳步放緩,通往房間的走道明明總是嫌棄短窄難行,此時他卻希望如果能再長一些便是更好。


膝蓋彎曲抵上柔軟床鋪,正打算將淨漢放下,他勾著他頸的手卻沒有因此而鬆開,反而圈故依舊,甚至將勝哲也一起拉上了床。


太近了。


他就在他身下,淡淡的皂香混著淨漢身上特有的氣味,一股腦地往勝哲鼻息之間竄進,躁動在體內蠢蠢欲動地冒著泡,咕嚕咕嚕的,讓他喉頭只剩乾涸。


「想親我嗎?」

淨漢沒有睜開眼睛,聲音卻是毫無睡意。


在他張嘴的那瞬間,勝哲卻聞到另一股不該出現的酵香。「你剛剛偷喝酒?」

「一點點而已。」


還想他今天怎麼對平日根本不愛的罐裝飲料有興趣,原來已經事先魚目混了珠。


「醉了就乖乖睡覺,不要說瘋話。」


「我沒醉。」

「沒醉會問我那種問題?」

「哪種問題?」

「你現在不願意回答,是因為覺得我醉了,還是因為你也想?」


「尹淨漢,閉嘴。」捏緊了淨漢兩側的床單,勝哲咬緊牙關,艱難齜咧地擠出。


如果不想要這一切失控,那就閉嘴。

不要再動搖我,不要再誘惑我,不要再覺得你很安全。


「所以如果我說我醉了,你就會親我嗎?」


他不會閉嘴。

至少,現在不會。


本就勾著頸,淨漢更用了些力居心讓勝哲更靠近。

幾乎是唇尖輕觸唇尖的距離,然後他張嘴,若隱若現的舌輕淌在貝齒之間,吐出的甜氣濛染了勝哲所有的視線。


是因為酒氣嗎?

就當作是吧。


不然,該怎麼解釋自從被勝哲牽上之後,就忍不住想更靠近他的那份狂躁的心跳?


他討厭他,卻早就已經沒有那麼討厭他。

他討厭他,卻好希望他⋯⋯能別再討厭他。


「我醉了,哥⋯⋯」


這是淨漢,在兩人正式成為兄弟之後,第一次開口叫他哥。


回過神來,勝哲的身體已經率先一步跟隨本能俯身,這是他們各自的初吻,卻不想只是淺嚐,逗引的舌尖誰都不讓誰,在彼此身上,他們渴求著更多。


夜色攀上公寓外的水泥牆,滲進的黑暗受了慾望澆灌,在房裡悄悄綻放罌粟一般的罪惡之花。禁忌之所以讓人想偷嚐,是因為知道如果走上了這條明知不能行的道路,那直到盡頭,都只會有我和你。


這是他們,第一次超過了名為兄弟的那條線。

兩人都心知肚明,只要超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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