珉佑 20
剛睡醒的朦朧讓理智來不及趕上動作,他下意識開了機,看到數通未接來電才後起了羞恥。
他昨天究竟都做了些什麼?
圓佑將臉轉個邊埋進蓬鬆的枕頭裡,嘗試著成為世界上第一個用枕頭殺死自己的人。
所幸今天是假日,他還有時間可以逃避和思考;才閉氣了不到十秒,他便翻回身,重新拿起手機,點開社群切換小帳,然後搜尋那個他已經能背出的帳號名稱。
不到十分鐘前他剛發了動態,相片裡只有一張電影票根,大大的影院名稱圓佑是認識的,就在自己家旁步行只需五分鐘的位置。
開演時間落在半小時後,那是一部他一直想看,卻抽不出時間去看的電影。
原來他也喜歡這種類型的電影嗎?
這種小眾、藝術、即便看不懂也能大方說出五百種詮釋的冷門電影。
發現和珉奎有著共同興趣,圓佑似乎起了興致,再翻了個身變成趴姿,雙腳在空中晃啊晃。
當初自以為珉奎對他就像追星,集著兩人之間越來越近的點數,現在反倒換成是自己偷偷翻掘著兩人生活的共通點,然後再暗自竊喜。
重新點開已經暗去的手機,他仔細的再看了幾眼相片,這才注意到他剛剛忽略的,寫在角落不明顯的雙人套票標示,以及票根後那若隱若現的指尖。
他跟誰一起看?
是之前遇過的那個大二學生嗎?
還是夜店一起玩的朋友?
不管怎麼樣,都是女孩吧。
因為相片裡無意想隱藏的指尖那麼白嫩,甚至修長漂亮的甲片上還綴著精緻護理過的淡粉。
珉奎的異性緣很好,這點不用別人說,他也看得出來。
只不過耳語在系所裡總是傳的又快又急,例如他身邊的人總是換過一個又一個,例如流連的場所燦爛又聲色,又或是那些關於他根本沒有心的傳言,即便圓佑已經身處在那麼偏僻的社交角落,都還能聽見這些私下竊談。
天生具備龐大資本的人,本來就有權利揮霍自己的優勢。
關於這些道聽途說,他並沒有多做揣測,年輕人的世界,睜眼本該就是一場瘋狂。
比起他身邊流轉著無數人,他更擔心那無數人裡沒有自己。
就像現在,他會和無數人看過無數場電影,偏偏唯獨不會和他一起。
不需要套進任何理論,圓佑也知道自己現在心裡擺盪厚重的嫉妒和失落。
然後他想起昨晚,想起他一廂情願將他拉進想像,也是他一廂情願將他帶入現實。
雖是如此,珉奎卻未抗拒這樣的他。
相見,或許要兩個人都雙向奔赴才會成立意義;但想見,只需要一個人付諸行動。
x
「您好,要看哪部電影?」
「14:30 播映的那部。」
「那部已經開播了,您確定不選下一個場次的?」
「嗯,沒關係。」
「位置的話,想問 S 排 7 號是空著的嗎?」
「目前是空的,不過旁邊有坐人,您要換到其他空排嗎?」
「不用,那是認識的。」
「好的,那幫您安排,待會直接上三樓 V 廳即可。」
「謝謝。」
將票根塞入口袋,圓佑上了三樓後推開已經闔起的紅絨後門,影廳裡已經一片漆黑,畫面上是還未開始正片的廣告。
正好。
廳內人煙稀少,不必太擔心擋到後邊人的視線,圓佑原本略彎下腰藉著座位旁微弱的燈光數著排,後來他才發現自己根本多此一舉;不遠處那個挺拔的背影如此顯眼,連同他身旁意料之內的長髮及肩也一起落入眼簾。
找到位置後坐下,珉奎似乎沒有想到在空曠的影廳內居然還會有人就坐在他旁邊,一陣一陣畫面裡傳出的光亮讓他看清來人的面貌,圓佑有些享受的看著他臉上出現毫不掩飾的訝異。
「教授?這麼巧你也來看這部?」才剛坐下,珉奎便側過身在他耳邊輕問。
「我不相信巧合。」圓佑也側過身,角度正好讓下巴擦過他的肩際,接觸的動靜捎來熟悉的香氣。
「電影要開始了,先看吧。」不想在這時解釋太多,圓佑回正,強迫雙眼重回面前巨大的螢幕。
對統計學家來說,巧合比起意義,只是一種概率,因此只要分母夠大,也就是樣本數累積到一定程度之後,任何無法解釋的不可思議都有發生的可能性。
圓佑始終相信世界上沒有真正的巧合。
因為所謂巧合,只會成立在迸出驚喜的那雙眼睛裡。
劇情是沉重的。講述不得已的時代,造就了明明相愛卻得不到自由的同性情侶。
於是他們將愛藏進眼神裡,一人看著深愛的人畫出了屬於他的肖像, 一人則看著深愛的人就這樣凝望著自己,恍如自己也從未離開過的注視。
世上無法觸碰之輕,是暗戀;無法乘載之重,是愛戀。
兜來轉去,輕重都是你,明暗都是你,愛都是你。
灰黑階的色調壓的圓佑已經喘不過氣,本就空調極強的影院,在氣氛烘托之下變得更加寒涼,怕冷的圓佑聳起外套的領子,縮起肩膀他嘗試著保有最後一隅空間來儲存溫暖。
「珉奎,我好冷。」
女孩的聲音從左邊的左邊傳來,甜軟甜軟的帶著撒嬌氣,只要是男生都無法抵擋這種攻勢。
「需要外套嗎?可以借你。」
「嗯,謝謝。」異性之間用來增溫的小手段,其實都是司馬昭之心。
窸窣聲響,圓佑眼角餘光看見珉奎身體重心往前移了些,左轉右轉的脫去了外套遞給女孩。
有外套可以蓋,真好。
可以毫無掩飾的用著這些甜膩膩的手段,真好。
搓了搓手臂,他將自己縮得更小了一些。
「教授,你會冷嗎?」
趁著因為劇情來到高潮而音效磅礴的時候,珉奎靠向圓佑低低細語。
「嗯。」
這次 100% 都是誠實,沒有一絲私心。
太過乾淨俐落的回答讓珉奎忍不住笑,他頓了頓,隨後拉起兩人之間的椅子扶把。
圓佑低頭看著那雙好看的手從主人腿上滑落,帶著明確的目的朝旁移動,最後覆上自己的手背。
只有兩個字,沒有錯認的空間。「張開。」他用嘴型說。
他們是師生。
沒有任何一個准許的理由,連「這段關係」四字存在都已經成立禁忌。
他知道他不該。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
卻沒有任何人知道他想聽話的慾望,強暴地足以佔據身心。
原來真的有無法抗拒的他,圓佑呆楞,腦中只剩這個念頭。
像小貓的腳掌一樣,他輕輕將自己的掌心翻過並朝著炙熱綻放,於是橫亙兩人的,從扶手換成了牽手。
「這樣,就不會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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