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制服下的煙花 〉・率寛 2

啵農時常不明白,為什麼勝寛可以這麼斬釘截鐵地對他說喜歡。

第一次聽見,是在高一上學期的寒假;正冬天的,他卻說他想吃有夏天味道的冰。

於是兩人穿著羽絨外套,一人拿著蘇打口味、一人含著橘子酸甜,半坐半蹲的靠在公園石磚矮牆,每吃一口都能聽見各種無法忍受的吱吱亂叫。


當口腔內的冰冷被體溫的熱氣覆蓋,再開口的瞬間會有霧霧白煙矇上眼前,可是他就在他身邊,再清楚不過。


於是他蹲下身和勝寛齊高,長手一抓便替他將冰棒下方綁上防滴漏的衛生紙,看他對自己總毫不留心,替他多放一雙注目已經不知不覺成了自己的新慣習。


因為寒冷,冰化的極慢,只在表面上凝出一層淺淺的水氣,他靜靜接回,卻將視線牢牢的定向自己。


「啵農啊,我喜歡你。」


這是他第一次,對他說喜歡。



然後是綠葉開始繁茂的春季,校園裡盛開了粉櫻,但充斥著男性荷爾蒙的地方無人在意腳上踏過的瓣跡,運動場倒處處都是自身上流下的汗滴。


看著勝寛因躲避球的重擊而鼓起的眉間腫包,身為敵對的他本該開心少去一枚敵人,卻是立刻用眼神殺死肇事的隊友,飛奔到對場將還在地上頭暈目眩的他撈上背,往保健室直衝而去。


「我只是被躲避球打到,腳又沒斷,我可以自己走啊。」勝寛戳了戳他的後頸,臉紅撲撲的,慶幸著幸好現在是上課時間,走廊上還算人煙稀少。

「我已經背好了,你就乖乖待著。」

「⋯⋯喔。」


「你剛剛,都故意不往我這個方向打對不對?」

坐在保健室黑色圓椅上,看著因為護理師不在而乾脆自己動手翻翻找找的背影,勝寛語氣裡有藏不住的甜意。


「嗯。」

「但只有我顧著也沒用,你還不是被打成這樣。」拿著消毒水和藥膏回來,他隨手撈了幾隻棉棒先用食鹽水清潔,才開始做後續的傷部處理。


窗戶細開了一個縫,徐風偷偷繞上了啵農微翹的髮際,那張明明俊氣滿點卻絲毫不自知的精緻臉蛋專注認真的盯著自己,眸裡還洩出點點心疼,太高校青春的場景佐以太真實的悸動,勝寛忍不住躁動的情緒,側過頭便在他放在自己頰邊的手腕內側印上一個飛快的吻。


太直接的親暱接觸讓啵農瞬間閃了神,指尖一鬆,棉棒應聲落地。「欸⋯⋯」

「啵農啊,我喜歡你。」


這是他第二次,對他說喜歡。


「這樣⋯⋯我沒有棉棒可以用了。」

「沒關係,有比擦藥更有效的止痛方法。」

「什麼?」

「你手借我。」


啵農乖乖伸出左手,勝寛拉過那隻溫暖寬厚的掌心貼上臉頰,然後意猶未盡地更蹭了蹭。


「這樣就不痛了。」


表情雖然羞赧卻堅定,漂亮的雙眼眨啊眨,像是東岸的蝴蝶展翅,掀起了西岸有關青春期的風暴。


所以即便勝寛已經放下了手,啵農卻沒有讓掌心墜落,而是變本加厲地用拇指撫過底下白皙的肌膚,放任自己的耳邊也泛起相同的硃砂赤紅。


「只要你不痛,都好。」



然後是第三次。

到處都是愛心的節日接二連三的到來,滿街的花束和巧克力,還有屬於情人勾勾拉拉卻格外幸福的甜蜜膩滿了現實和社群。


天文館是不愛城市的他,在人群之間最喜歡的地方。於是高一下的七夕,他帶他一層一層的逛著在節慶日乏人問津的知識館場。


勝寛對什麼星系星團星雲一知半解,他只知道抬頭就能看見螢幕投影出的滿天星空,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浩瀚,也是獨一無二和心上人一起擁有的白晝之夜。


「啵農啊,我喜歡你。」


星是假的,心是真的。

那是他第三次,對他說喜歡。


笑了笑揉上他的髮,啵農低聲開口。「眼睛閉起來,送你個禮物。」

勝寛在黑暗之際聽見了些許敲擊鍵盤的聲音,沒過片刻,他便聽見可以張開的指令。


一切好像沒有變化,一樣的漆黑、一樣的夜星,卻好像也有些什麼偷偷不一樣了。


「天文館隱藏版功能,這是你出生那天的星空,送給你。」

「情人節快樂。」


「哇⋯⋯好漂亮⋯⋯」

「是真的很漂亮。」


他看著夜空,而他看著他,在兩人眼裡都有足夠美好的事物。


「你知道嗎,其實所有物質裡的 99% 都是空的。所以如果我們把身體中所有原子裡的空餘都挪開再重新擠合,全世界七十幾億的人口可以縮到像是一顆方糖的大小。」兩人在館內附設的咖啡店短暫休息,啵農攪拌了下冰涼的紅茶,隨意開口。


從前沒人願意聽他講這些宇宙中的冷知識,所以他學會閉口不提。

可是在勝寛面前,好像什麼都可以毫無顧忌地說,因為他總是會聽,總是給予回應。


「一顆方糖⋯⋯」勝寛聽聞之後念念有詞,然後從包包裡掏出一顆也是方形的糖果。

「方糖跟這個大小一樣嗎?」

「可能差不多吧,怎麼了?」

「你有聽說過只要吃掉對方的某一個部分,就能擁有對方的那一部分嗎?」

「這什麼鬼故事?」

「姑且相信嘛。」

「嗯,然後?」

「既然你是七十億人口的其中一個部分,那就也包含在這顆糖裡吧。」勝寛語畢,笑的奸詐可愛。


然後他一口將那顆糖丟進嘴巴,囫圇亂嚼之後便吞嚥而下。


「我把你吃掉了,那我就能擁有你了。」


胡說八道什麼。


啵農跟著一起笑出聲,然後小姆指輕輕勾上了勝寛的,視線轉向窗外看著風光明媚,說出口的話語卻有明確的接收對象。


「行啊,你想要的話,那就送你吧。」



想起這段關於三次初告白的記憶,啵農靈感乍現,拿出被他塗塗改改的筆記本,寫下在他腦中噗噗冒出的歌詞。


「主歌第二段歌詞好了,我傳給你。」手指在桌上輕敲節奏確認字數無誤,啵農拍下白紙上的字跡,在聊天室裡按下傳送。


/你說過 抬頭有上千萬個星河/

/可我們都 只是渺小的過客/

/但你的指尖輕觸我的那一刻/

/我想 是你了/



「喏,暈車藥,你一定沒有吃吧。等等開山路,怕你暈車。」遞過一顆白色小丸,啵農順便也將礦泉水轉開,一併塞進勝寛手裡。


身為天文社社長,自然得負責策劃學期內最大的活動,也就是移社實地觀星。

因為需要過夜,也需要提前確認所有食宿問題和山況,於是行前探勘絕對是必須。


照理來說這件事應該要和社團幹部一起處理,可是啵農實在沒有信心和另一個活人單獨緊密共處兩天一夜,正好他答應勝寛幫他想詞,自然交換條件就是要他和他一起來。


對他來說,勝寬早就不是另一個活人,而是他眼裡最明亮的星極,和他在一起的兩天一夜,怎麼想都令人打從心底的期待。


所以他們來了,幸好今天看起來晴空萬里,會是一個爬山的好天氣。


車才剛開沒過多久,許是藥效已經光速發作,旁邊那人的頭點啊點啊,一下往後撞上椅背,一下差點就要頭鎚前座,幸好啵農眼明手快伸出掌讓他跌進。


嘆了口氣,他帶著手心那顆熟睡的橘子靠上自己的肩,像是終於有了適合的依靠,勝寛蹭了蹭他的衣領後從此安安份份。


駛進郊區,客運穩穩地行經數個隧道,在窗外轉黑的那一瞬間,啵農會透過車窗倒影看見他熟睡的表情,肩膀上的重量壓得他左半邊有些麻,舉起右手順了順勝寛因傾斜而墜落眉間的瀏海,比起血液稍微不流通,他更希望他的睡夢能夠舒適安逸。


看了眼時間確認,他緩緩也將頭靠上了勝寛,雙手抱胸閉起眼睛放任自己也陷入睡眠,只要他在自己身邊,似乎就會安下一顆身處人群中總輕惴不安的心。



「勝寛,醒醒,到囉!」


客運站正好座落在山腳,他們只要順著登山步道爬上山尖,就有可以觀星的木屋場地。「那邊有洗手間,你最好先去一下,不然等等要爬一陣子的山,一路上都不會有廁所了喔。」


等勝寛消失在視線,他立刻轉身蹲下將等等的器具和包包都重新整理過,然後將看起來雖膨卻輕的包包遞給呆盹走來的勝寛。


「重的給你。」

「欸!」

「開玩笑的,我分配過了,兩個一樣重。」

「這才對嘛。」


一點都不懷疑比自己精明可靠五百倍的啵農,勝寛嘿嘿咧咧拎過包往登山口走,看著前面那明明不認識路還走得挺快的橘子,笑了笑,認份扛起沉重的器具快步超過他走在前方。


好不容易將勝寛連拖帶拉的拽到今日的歇腳處,天色已經幾乎黑去,大大低估了所需的時間,啵農有些抱歉地看著倒在木屋床上累成一顆風乾的皺巴巴橘子。


「你休息一下,我去架設備,順便煮點東西吃。」

「我的心想幫你,但我的身體不允許,請你自己加油了我的朋友。」奮力抬起一隻手,他只剩擺一擺指尖的力氣。


體力大量流失又躺在舒適安靜的小木屋,門廊隱約傳來金屬的碰撞聲讓他知道啵農就在那裡,本只是想閉眼假寐一會,卻成了不折不扣的真寐。等他再被叫醒的時候,幾個小時的時間已經流逝,來到了真正可以觀星的深夜。


「出來吧,食物煮好了,再順便帶你看星星。」



「哇⋯⋯」


才剛踏出木屋,甚至不需任何望遠鏡,只要抬頭,便是都市無法看見的滿天星空。


「很漂亮吧,幸好今天天氣很好。」隨後走出的啵農將自己另外準備的外套披上勝寛的肩,站在他身邊一起抬頭望著。


「哇⋯⋯泡麵⋯⋯好香⋯⋯」

對啦,星星是很漂亮,但是一走出來就撲鼻的辛辣香氣才是讓勝寛不禁出聲讚嘆的目標,啵農見狀止不住笑,領著他走向簡單擺放的桌椅和熱騰騰的食物。


肚子餓的橘子,也是最可愛的橘子。


「啵農,這裡看得到北極星嗎?」

「嗯,北極星的位置幾乎是不會變的,不管一年四季都能找到。」

「你有看到那邊有一個很明顯的勺子形狀嗎?」

「七顆星連起來的那個?」

「嗯,那就是所謂的北斗七星。」啵農傾身靠向勝寛,用他的視角指著天空。

「你用勺口那兩顆星星延伸大概五倍的距離,那顆沒有北斗七星那麼亮,但也能用肉眼看見的星星,就是北極星。」

「勺口?哪裡?」勝寛也跟著舉起手比劃比劃,可是卻連起點在哪都摸不著。

「錯邊了,是那裡。」比勝寛還大出一個指節的手包覆住小小的手背,啵農直接帶著他去到正確的位置。


「你拇指和食指借我。」

勝寛照做,比出了一個 7 的符號,然後啵農對上了自己的,剩下三隻輕輕扣上勝寛剩下的。


「往這個方向,五倍。」

「那裡,看到了嗎?」

「喔!看到了!」

「怎麼可能?我根本故意帶你看錯的方向。」

「看到我們六指緊扣。」甩了甩兩人半個交疊的手,勝寛笑得比什麼都開心。


「你說這種話都不害羞?」

「不啊,喜歡的人牽我的手,簡直做夢都會笑。」

「沒笑怎麼辦?」

「那一定是因為你沒來我夢裡。」


用最認真嚴肅的表情調著情,也只有勝寛才能一次次用這些花裡胡哨的話,讓他的世界再不無聊。於是跟著一唱一和,青春的玩笑你來我往,兩人都是樂此不疲。


玩笑是假的,但始終沒有鬆開的六指溫度是真的。

微涼的夏季山峰,笑鬧的聲音傳遍了兩人的世界。



終於填飽肚子,勝寛興致勃勃的跑向架在旁邊的天文望遠鏡,一股腦地就將眼睛往目鏡裡塞。


「啵農啊,這個為什麼不能看?」眼前沒有他想像的星星,只有一片漆黑,甜甜的嗓音都是不滿。

「因為你沒把目鏡蓋拿掉。」


替他取下了蓋,湊過去看了眼對準的方向沒有太大偏差,他才將觀星位置重新還給勝寛。


「你現在看到的是夏季大三角,夏天最容易觀測的三個恆星所組成的。」

「最上面的頂點是織女星,往右下三個拳頭左右的距離是河鼓二,往左下兩個拳頭左右是天津四。」


「呃⋯⋯」

在勝寛眼裡,只有滿天撒得亂七八糟的閃亮,什麼三角形他完全沒看到。


「奇怪?我角度應該有對好啊?」

懶得再交換兩人的位置,啵農直接站在勝寛身後,兩隻手伸過操控著望遠鏡,卻也變相的把勝寛困在了懷裡。


臉頰輕靠在懷中人的肩窩,重新移了移角度,「這樣呢?那個方向,有看到嗎?」


「好像有一個三角形了!」

「嗯,恭喜你看到了。」


「你知道河鼓二其實就是牛郎星嗎?」啵農側過頭,問著正興致勃勃地像個孩子的勝寛。

「所以這就是傳說中的牛郎跟織女嗎!」

「嗯,中間的鵲橋就是銀河,只是今天可能看不太清楚,之後再帶你去別的地方觀星。」

「啵農啊,喜歡你。」


又是突如其來,暖暖撞進自己胸口的一句告白。

軟香在懷,啵農有些情不自禁,卻依舊將雙手插在口袋裡還未過於踰矩。


「最重要的副歌歌詞我有點卡關,身為故事主角的你應該要教教我吧。」

「你不是口口聲聲說喜歡我,那我也要知道喜歡是什麼感覺,才寫得出你要的啊。」


「那我要怎麼教你?」

「就讓我體驗看看?」


「體驗什麼?」

「心動。」


光是現在被他這樣卡在懷裡,勝寛心跳其實就已經快要爆炸。

他還能做什麼才能讓他感到心動?


先從最近的開始嘗試吧,他單純地想著。

於是勝寛微微側過頭,在啵農臉頰印上一個柔柔軟軟的輕吻。


紅的就快冒煙,橘子成為了熱騰騰剛出鍋的清蒸蝦。 


「這樣可以了嗎?」

「嗯⋯⋯好像還不夠。」


「還是我提供你一個可能的方法?」

「什麼?」
「這樣。」


手一扯,啵農將勝寛轉回了正面,直接將他擁進懷裡。腰間的手臂收緊,從剛剛就一直想做的事,現在終於如願以償。


「這樣⋯⋯會心動嗎?」


「嗯,非常。」



看著在另一邊床上已經熟睡的勝寛,啵農側過用身體擋著自己這側還亮著的檯燈。

琢磨許久卻無法下筆的副歌歌詞大致完成,說過的話,他一句都沒有食言。


/我唱歌讓音符飄向天際 想星的心情/

/日落而生的藍夕我只想跟你一起去/

/幾千光年像氣泡飲/

/落在你唇邊的甜蜜都是動心/


/彷彿我終於睜開眼睛想起那場遺忘的夢境/

/或許那是隕星墜落之前我們許下的約定/

/你說會再相遇 只要望著天際 只要我不停 說那句/

/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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