珉佑 ２０
只要珉奎單方面斷了聯繫，他們的關係便會寂靜無聲。
他沒有開口或是探聽的權利，只能乖巧地等待主人有一天會回家。
點燃蠟燭，圓佑陷在沙發裡，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手上的鈴鐺。
他好想他。
如果愛是鹹的，想念便是黑的。
像是跳過了一個又一個時區，白日明明近在眼前，他卻始終都在後退。
手機傳出更新動態的通知，他幾乎是用跳的起身，抓起手機點開了那個再熟悉不過的帳號。
是，他甚至設了通知提醒，就像剛喜歡上一個人的孩子一樣。
他喜歡他的學生，他喜歡他的主人，他喜歡金珉奎。
所以買了和他一樣的香水和蠟燭，所以時不時就鑽進他們的聊天室裡自顧自的回味著，所以他的每一則貼文和動態他都小心翼翼地看過好多遍，所以在沒有見面的日子他只能一個人默數著想念。
唯有他出現，他的世界才終於可以開始順行。
那日參雜著太多情緒，等他逐漸消化之後，卻留下滿腹的疑問。
他好想知道那個人是誰，為什麼讓他這麼痛苦，也想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什麼事。
回想起來，他對珉奎的認識，少得可憐。
他從不開口，只是拋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讓他答。
當他已經近乎赤裸地把全部的自己交出去，他卻依舊蒙在層層的迷霧裡，連他的背影，有時圓佑都已經快要看不清晰。
或許這就是為什麼身在感情裡的男男女女，總是盼望著正式的名分。
少了名正言順的綑綁，所謂關係，都只建築在某一方的一廂情願，無法成真。
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從動態背景傳來，刺眼的雷射光一圈圈的掃射，鏡頭裡的男男女女每個都離他好近，有些袒胸露腹，有些胭脂濃豔，他看著那黑黑小小的陌生標註一排又一排，心無止盡地向下沉。
他又去了夜店。
年輕人的午夜，他過去從不在意。
可是現在，他卻嫉妒到發疼。
身邊的某一個人，會有機會跟他回去那個沾有他們氣味的家嗎？
他寧願去夜店也不願意跟他聯繫，是因為對他失去興趣了嗎？
圓佑恨死這些得不到回音卻不停浮出的問題，他將手機扔到一旁，明明閉起眼想逃避，卻只看見他對他笑的溫柔又燦爛。
原來愛上了，就是無處可逃的死路。
ｘ
「今天放學之後，來找我。」
按照慣例他剛洗漱完，套上熨燙整齊的白色襯衫，捲起袖子時看見亮起的訊息。
再三確認傳訊人和內容，圓佑立刻竄回衣櫃前翻翻找找，再在鏡子前這個那個的比劃著。
他早就沒辦法平常心面對每次的見面，對他來說那都像是約會一樣，是能見到愛人的機會。
換來換去，他還是喜歡自己穿著白色襯衫的樣子，和他站在一起不至於突兀，還能保有一點點年上的成熟。
小貓陷進愛裡的小小心思，連他自己都搖頭失笑。
拿起玻璃櫃內的香水，他往手腕噴了兩下，傻氣的磨了磨後朝耳後一帶，頓了頓，他決定將噴霧往斜前方再噴灑一次，然後咻地竄進綿綿密密的香氛雨裡。
如果他連味道都像他，他就捨不得讓他走了吧。
「你好可愛。」
看著他坐在老位置衝著他笑，看著他氣色已經顯眼好轉，看著訊息傳來之後他隻手撐在下巴舔舔嘴角，看著他穿著和他一樣的白色襯衫。
如果他不是教授就好了。
如果他可以坐在他身邊，他們或許可以悄悄在課桌下牽手，假裝拾起掉落物品時偷得一個沒人發現的吻，然後看著彼此笑的害羞曖昧。
不過也慶幸他是教授。
所以在沒有人可以走動的課堂，他可以肆無忌憚的遊蕩，故意像是要刁難一樣走到他旁邊，卻開口問著誰都可以答出來的簡單內容，為的只是想偷偷在他的課本裡寫下心聲。
「我好想你。」
見他撕下留有他字跡的那一角放進胸前的口袋，圓佑低下頭微笑。
就連這個微小的舉動，都讓他心動的快要瘋掉。
ｘ
「想我了？」
學校旁不起眼的暗巷，是他們相約見面的地方。
終於盼到下課，圓佑匆匆忙忙收好包包三步併作兩步，拐個彎再拐個彎，他就會看見那人靠著牆，始終望著會把自己帶來的這個巷口。
沒等他張開手，圓佑直直撞進了他懷裡，揪著他的衣領，蹭蹭又貼貼還不忘帶著不滿的嚶嚶撒嬌。
「為什麼這麼多天不聯繫我？」
「你好一點了嗎？」
「身體還不舒服嗎？」
「昨天怎麼還跑去喝酒？」
連珠炮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圓佑無法分辨哪個比較重要，乾脆一鼓作氣全問了。
「看來是真的很想我呢。」
頭頂輕輕靠上圓佑，珉奎把懷中叨叨絮絮的小貓摟得更緊。
「那主人呢？」
他軟軟抬起頭，鏡框後細長漂亮的雙眼飽含期待，初秋的微風掠過身邊，落葉刮過地面的聲音有些屬於微涼季節特有的孤單。
「你買了跟我一樣的香水？」
「嗯。」
鼻尖湊近味道最強烈的頸窩嗅聞，圓佑身上的味道和自己的明明相似，可是甜味更重，曾經催情的氣味反倒變的嫩嫩綿綿。
珉奎更喜歡這個味道，他的融合他的，卻變成只有他身上才有的氣味。
「這麼喜歡我？」
「這麼這麼這麼喜歡你。」
太不避諱的回答讓珉奎忍俊不住，低下頭，獎賞似的吻上那張說著這麼這麼這麼喜歡他的唇。
「走，我們去逛超市。」牽起圓佑的手，他們往學校的反方向走，一步一步，兩人一起走得遠遠的。
ｘ
他們一起做過的事不多，逛超市也是第一次。
兩個平均肩寬超過 50 的大男人硬是要推著同一台推車，行走的時候明明你撞我我撞你，停下選物時卻有人偷偷攬上了腰，有人則樂的靠上了肩。
「我想吃你煮的。」
「好啊，那我煮給你吃。」
「你會煮什麼？」
圓佑看著因為時間有些晚而選擇所剩不多的蔬果區，沉吟片刻後有了打算。「嗯⋯⋯咖哩？」
「好。」
「你喜歡吃日式甜甜的咖哩，還是印度那種香料味比較重的咖哩？」
「甜的。」
「那你吃咖哩會拌還是不會拌？」
「你怎麼放，我就怎麼吃。」
圓佑問，珉奎答，他們就像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情侶。
這是他第一次知道他生活中微不足道的細節，而不再只侷限於什麼樣子的口技能讓他達到高潮。
如此日常的聊天內容，對圓佑而言卻比什麼甜言蜜語都還來的誘人。
「除了咖哩之外呢？」
「我還想喝玉米湯，要用你上次放的那個玉米醬。」
「好。」挑拾著一人份的馬鈴薯和洋蔥，圓佑忍不住唇邊上揚的弧度。
「多買一點吧。」珉奎看著推車裡食材的數量，淡淡開口。
「你吃得完？」
「我又不是一個人吃。」側過頭看著圓佑，珉奎再明顯不過的話中有話。
「那⋯⋯買兩人份的？」
「嗯。」
同樣的數量又再拿了一份，圓佑心裡被幸福漲得滿滿的。
一起下課下班，一起牽手散步、一起逛超市，一起回家，一起吃飯。
當一起越來越多，不一起⋯⋯鐵定就會越來越少的吧。
「回家了？」
「好。」
ｘ
「主人，你回來了。」
他們才帶著一路有說有笑的拉開家門，在圓佑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他看著面前這個嬌小纖細的女孩從客廳奔進珉奎懷裡，而他只是自然的一把摟上。
她穿的是他的衣服，頭髮略微凌亂，過於家居的模樣就像是已經待在這裡多日。
他們在他面前肆意擁吻，他的手從她寬鬆且赤裸的背心下緣毫無顧忌地深入撫摸，然後她的嬌喘被他舔去，糾纏的聲音這麼近，圓佑只能呆在原地，任憑手中的提袋輕聲墜落。
聲響打斷了兩人，珉奎將女孩摟進懷，毫不在乎的看著圓佑。
「這是我新養的小貓。」
「去煮我跟她的晚餐，煮完就滾出去，沒有我的命令，不准回來。」
然後他牽著她進房，卻故意沒有關上門。
房裡接下來發生的任何事，都是他想讓他知道的。
她是誰？認識多久了？為什麼？那我呢？
他連發問的機會都不給，只是盡到了告知的義務。
洋蔥的辛氣燻的好辣，他眨了眨眼，眼淚滴滴答答落進才剛瀝乾的菜葉，然後隨著動作，又落進那鍋正在熬滾中的咖哩。
他不能再哭了，他說他喜歡吃甜甜的咖哩，再這樣下去所有菜都會變成鹹的。
他沒有資格哭的，主人從來就沒有說，他養的貓只會有一隻。
那時他說，他對他最有興趣。
所以現在，他只是對其他的貓咪產生了興趣。
主人沒有錯，錯的是他好像已經不再把他當成主人。
圓佑吸了吸鼻子，用衣袖帶走臉上亂七八糟的液體，然後他聽見了鈴聲。
不是他的，是更清脆嶄新的鈴聲。
不是他的。
就像他，從來都不是他的。
眼前太過模糊，圓佑只能放下菜刀，卻發現雙腿好像抖的無法支撐全身的重量。
蹲下身，他死咬著唇，阻止不了嗚咽。
可是他終究不是貓，而是一個心碎至極的人。
有血有肉，有喜歡有愛，有著一顆真心卻被狠狠拋棄的人。
他受不了了。
連一分鐘他都無法再繼續待下去。
撐著檯面他站起走向房門，本想輕輕道出一聲先走，話卻梗在了喉頭。
那女孩正跪在他面前吞吐著他的性器，而他壓著她的頭，就像他對他總會情不自禁做的動作。
然後他也發現門口的他。
一點都不害臊的，他雙眼緊緊盯著他，手部卻操控著她吸吮的更快，好看的唇微微張開，曾經對他說過的色氣話語，一字未改的他也和她說著。
他是故意的。
擺明要讓他知道，他有權利如此對待他們的關係。
「抱歉，我要走了。」斂下眸，圓佑無法再容納任何一個他與她。
「飯還沒煮好，誰准你走了？」
「我說的話你老是不聽，那我就只好再養一隻新的，聽話的。」
他是在報復他吧。
那天的事，他一定都知道了。
所以他才會用這種方式告訴他，誰才是擁有主導權的那一個。
他能給他最尊榮的甜蜜，也能用最下賤的方式羞辱他對他的心意。
因為他是他的主人，這是自己在最一開始就賦予他的權利。
理智上明白，心卻顧著疼痛，沒有辦法理解。
這是他們之間，第三場雷雨了。
轉身，他依約煮好了一桌剛剛他和他討論出來的菜色，只是沒有了他的份，那副碗筷，會給另一個人使用。
走到門口，他敲了敲根本沒關上的木板，一點都不願意再往裡頭看。
「我煮好了，先走了。」
沒有給他的回音，只有陣陣專屬做愛才會發出的拍擊和呻吟。
珉啊，我說我要走了。
珉啊，你不是說過嗎，會對我好的。
珉啊，出來看看我，抱抱我，像以前那樣哄哄我，不行嗎？
頭輕輕靠上門邊的白牆，圓佑聽著，想著，痛著，終於忍不住。
即便他一再揪緊褲管，卻只能任憑自己崩潰的泣不成聲。
然後裡頭的聲響瞬間安靜了會，再短暫不過的時間就重新響起那些刺耳的弦音。
他明明聽見了。
他聽見他在哭，卻依舊選擇繼續和另一個人做愛。
痛，卻好像已經慢慢麻木；震驚，卻又好像不意外他如此逼人。
沒有任何比喻能形容此刻的感受，強迫自己抬起腿，他一步一步走出那個從不屬於自己，他卻幻想過可以棲身的家。
直到聽見大門重新闔上的聲音，珉奎瞬間停下所有的動作。
「好了。」
「滾出去，不要再碰我。」
大力推開身上一臉困惑的赤裸女人，他披上衣物走向陽台。
看著瑟縮在家樓下，肩膀始終不停抽動的小小背影，他一次次握緊拳頭。
所以全圓佑，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我明明想好好疼你的。
我明明想好好愛你的。
我明明是那麼那麼的喜歡你總義無反顧地奔向我，說想我，說喜歡我，說你是我的，說你臣服於我。
我明明也把我唯一的原則一字一句都說得那麼清楚，你卻做不到。
聽我的話，為什麼這麼難？
如果你沒辦法被我掌控，那我就沒有勇氣愛你了，你知道嗎？
ｘ
回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家，滿室都是他的味道，他卻從未真的踏進這裡。
他對他總是有所保留，輕而易舉劃開距離，卻又一再把他攬進懷中。
反反覆覆，反反覆覆。
他總是被他提起又放下，才剛感受到自己的重要性，下一瞬便成了破爛的敝屣；才剛覺得他們可以不一樣，他便狠狠將現實拋在眼前。
靠著門邊無助滑下，圓佑才止住的眼淚又盡數洩流。
珉啊，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對不對？
哪怕只有一點點，如果你有把我放在心上，今天就不可能這樣對我。
愛是鹹的，想念是苦的，我是你的，你卻不是我的。
雙手摀住臉，圓佑已經不記得上次這樣啜泣到不可自拔是什麼時候。
胸口好痛，耳膜因過度換氣而發著漲，他好像聽不見外界的聲音，這是不是在懲罰他當初那麼義無反顧的聽從心裡的聲音？
打開手機，沒有訊息，沒有通知，沒有一句解釋。
他就是如此卑微，甚至只有一聲示好，他都可以把剛剛那些拋諸腦後。
沒有，什麼都沒有。
他總是能把這段關係切的一乾二淨，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眼前模糊一片，他好想看看他，好想證明自己是錯的，好想在任何一點蛛絲馬跡裡尋找他其實也愛他的證據。
可是他們，終究連一張合照都沒有。
珉啊，為什麼你不能只有我？
即便痛苦，我還是願意一輩子做你的貓，可是，我好像沒辦法和別人平分你的愛。
如果不愛我，為什麼要對我溫柔？
如果我不是你的唯一，為什麼要讓我變成特別的人？
如果最後會放開，為什麼要牽起我？
如果你懷裡能有別人，為什麼還要問我是不是喜歡你？
我喜歡你啊，珉，好喜歡好喜歡你。
可是我的喜歡，對你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你明明就知道的，知道你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我只是想待在你身邊，可是你身邊卻沒有我的位置，那已經不能沒有你的我，還有哪裡可以去？
我不想走啊。
我想待在你身邊啊。
讓我待在你身邊，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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